姚尚书道:“我知道你嫉恶如仇,这采花贼不比寻常,他屡次出入官员府邸,都神不知鬼不觉,可见武功之高。你若遇上他,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世兄的在天之灵交代?你还是别插手了。”
章衡知道他一片好心,也就不再说了,次日用一葫芦三十年的女儿红从刑部苏主事那里换来了此案的卷宗。
第一个报案的是住在牛市街的谷屠户,正月初六,他和夫人外出探亲,只留女儿在家。谷家是一栋临街的两层小楼,楼上是女儿的闺房。次日一早,夫妇二人回到家中,不见女儿下楼,以为她身子不适,谷夫人便上楼慰问。谷小姐却不开门,谷夫人在门外听见呜咽声,心知不好,急忙叫来丈夫打开房门,只见谷小姐赤身裸体被绑在床上,口中塞着一个麻核桃,满脸泪痕。
谷屠户是个血性汉子,忍不下这口气,当日便叫人写了状子递到衙门。
第二个报案的是马秀才,他父母双亡,独自带着年仅十三岁的妹子住在西角楼巷的一座宅院里。二月初三,他去庄上收租,天黑前赶不回来,便在庄上过夜,次日回到家中,见妹子和谷小姐是一样的情形。
马姑娘不堪其辱,三日后便悬梁自尽了,马秀才这才决定报案。
之所以断定这两起案子是同一人所为,是因为苏主事发现谷小姐口中的麻核桃和马姑娘口中的麻核桃大小,颜色,重量都十分相近。
他还告诉章衡:“这麻核桃本是一种刑具,用来堵住犯人的口,免得他们瞎嚷嚷。”
章衡道:“那苏大人您认为是官差作案,还是曾经受过刑的犯人作案?”
苏主事呷了口酒,道:“大约是后者罢。”
第三起案子发生在二月十五,苦主是浚仪桥街袁举人家的小姐,袁举人当晚也不在家中,他并没有报案,只是私下知会了一名相熟的刑部官员,托他捉拿犯人。
之后两起也是如此,姚尚书命苏主事一并记入卷宗。
章衡看完,想了想,道:“先是屠户家,然后是秀才家,举人家,官员家,这个采花贼胆子越来越大了。报上来的已有五起,没报上来的还不知多少。依我看,天底下的罪犯,无耻莫过于采花贼。他们仗着自己会武功,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欺辱弱女子,还自诩风流,真是辱没了风流二字。”
苏主事点头道:“正是这话,我猜他下一回的猎物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唉,出了事只知道催我们抓人,现场不让去,苦主也不让见,这叫人从何查起啊!”说完十分惆怅,于是又喝了一大口酒。
章衡道:“也不是全然没有线索,试想他每次都是苦主家人外出之际下手,怎么做到的?”
苏主事挑了挑眉,道:“运气好?”
章衡差点没忍住朝他翻白眼,道:“当然不是靠运气,谷屠户探亲,马秀才收租,还有其他三家人外出,走的都是曹门。曹门在城东,最先出事的谷屠户家也在城东,犯人极有可能住在曹门附近,白天观察来往行人,知道苦主的家人没有回城。”顿了顿,道:“看守曹门的士卒嫌疑很大。”
苏主事笑了,道:“那边守门的士卒我们都盘问过了,也都排除了,其他的居民,少说也有四五百,查不出来的。”
章衡方知自己想的,他也想到了,不免有些气馁,默然片刻,低声道:“若能知道他接下来会去哪一家便好了。”
苏主事道:“我听说最近城东有个瞎子算命算得极准,不如我们去让他算一算?”
章衡道:“好得很,真叫他算出来,我便和他学算命罢。”
苏主事哈哈大笑,把酒葫芦递过去。
章衡见葫芦嘴上都是他的口水,皱了皱眉,道:“您自己喝罢,告辞了。”
谷屠户家在城东牛市街,那一带腌臜潮湿,迷津一般,是贫民聚集之处。马秀才家在西角楼巷,两家离得很远。但从西角楼往东两三里便是袁举人家住的浚仪桥街,再往东是第四名苦主家住的利仁坊和卫侍郎家住的宣化坊。
这一片官邸云集,犯人下次或许还会这附近选择目标。排除了守门的士卒,犯人想必是个游手好闲,经常在外闲逛窥伺,寻空的人。
本朝没有宵禁,夜市直至三更,五更天不到,早市又起,终日如此,虽然热闹,也让犯人有机可乘。章衡家住太平坊,离利仁坊和宣化坊都不远,夜里走过那一片,知道巡查并不严。
不过对于武功高强又有头脑的犯人,加强巡查也无济于事,只有知道他会去哪里,缩小范围,暗中布防才管用。
于是问题又回到,怎么才能知道他会去哪里呢?
蕴真斋外有一面墙,每日准备的饮馔都用牌子写了挂出来,今日中午有馒头。
国子监的馒头很不一般,嘉佑二十五年,即变法之初,天子亲临国子监品尝饮馔,那日正好也吃馒头,天子品尝之后,十分满意,道:“以此养士,可无愧矣!”
金口玉言,从此国子监的馒头便身价倍增,常有学生舍不得吃,带回去馈赠亲友。平民百姓都以尝过国子监的馒头为荣。蕴真斋的厨子深受鼓舞,馒头越做越精,花样也不断翻新。
章衡望着面前这个做成核桃样的荞麦馒头,实在没有胃口。
刘密已经把自己那个吃了一半,道:“枣泥馅的,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
章衡看看他,道:“你知道麻核桃也是一种刑具么?”
刘密道:“知道,五年前,蔡御史府上有个丫鬟谋害主母,事发被抓,当凌迟处死,就在西四牌楼行刑。我和我爹刚好经过,我看见她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问了我爹才知道那是麻核桃。”说着明白过来,放下手里的半个馒头,皱眉道:“好端端地吃着饭,你想那晦气东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