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答应,扬声又问了两遍,隐约听见楼上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午后的暖风吹进来,珠帘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帘后显出一道颀长的身影。赵晚词戴着帷帽,透过遮面的轻纱,透过摇曳的珠帘,她见那人穿着银白色的纻丝袍,郎朗如玉山照人。一抬手,掀开珠帘走了出来,更见目光眉彩,唇若涂朱。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端的是个秀色可餐的美少年。
他只看她一眼,便移开目光,走到柜台后,淡淡道:“姑娘买东西?”
赵晚词呆呆地点了下头,心想这么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王孙。
他又问:“买什么?”
赵晚词收住神,原本只想买一点藏春香,这会儿改了主意,道:“我要五两沉香,三两檀香,一两蜜和香,四两藏春香。”
香料密封在货架上的瓷坛里,瓷坛上红纸黑字贴着价目,非常清楚。少年看了看桌上的那杆秤,面露难色。
赵晚词眼尖,揶揄道:“掌柜的,你不会用秤么?”
“谁说我不会。”少年瞪她一眼,似乎有些恼羞成怒,道:“我不用秤也称得准。”拿了纸袋,转过身去打开瓷坛,每个里面舀了一勺,胡乱包起来,装在一只锦匣里,道:“一共三两银子。”
赵晚词起了玩心,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上,打开锦匣,拿出一包沉香放在秤盘里,提起来熟练地拨动秤锤,道:“掌柜的,你不是说你不用秤也称得准?我要五两,这足足有八两。”换了包檀香,又嚷嚷道:“哎呀,这个多给了四两,掌柜的,你这般做生意要把家底儿都败光么!有钱大可以去接济贫民,来买香料的人谁要你接济呢?”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好面子的时候,对方又是个姑娘家,一通嘲讽让少年面红耳赤,抿着嘴唇看她把几包香料都过了遍秤,心里倒奇怪起来,她这一身打扮,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会用秤呢?
“掌柜的,这些香料一共是五两银子。”赵晚词将香料重新装好,拿出一锭五两的小元宝放在桌上,道:“赶紧学一学怎么用秤罢,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实诚的。”自夸一句,转身扬长而去。
赵公穿着便袍坐在厅上看书,他两鬓已经花白,眼角皱纹很深,一抬头,见女儿面色得意,像只斗赢了的小孔雀走进门来,笑道:“可是和孙家大哥儿下棋又赢了?”
“不是,我刚刚去买香料,发现那少掌柜连秤都不会使。”
“你一定又嘲笑人家了。”赵公对女儿再了解不过的,一张利嘴不饶人,尤其是对男子。她几个堂兄曾当着她的面吟诗作赋,被她逐字逐句批得体无完肤,尴尬至极,从此一见她就犯怵,连话都不敢随便说。
“去了国子监,可不许这样,把人都得罪光了,看以后谁还愿意娶你。”
没有就没有,谁稀罕!这话赵晚词也只能在心里说,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她不想惹父亲不快。
父女俩一起吃了晚饭,赵晚词回房才发现扇子不见了,想了一想,多半是落在香铺了,忙叫一个刚才跟着去的婆子去寻。
章衡打开手中的折扇,湘妃竹做的扇骨,素白镜面笺做的扇面,上面画着一双游戏花丛的粉蝶,边上题诗:曲径疏篱来往游,沉沉罢舞枕枝头。香偷韩椽身犹困,魂绕庄周梦更幽。
落款是晚词试笔,字迹娟秀,如美女簪花,灵动妙丽,比人可爱多了。
“丽泉,真对不住,常大夫不在医馆里,我找了半日才找到他。”一个穿着蓝葛布长衫的少年从外面走进来,神色歉然道。
原来他才是刘记香铺的少掌柜刘密,与章衡同在国子监读书的,两人交情甚笃。这两日不必上学,章衡便来找他下棋。不想刘密父母一早出门探亲了,店里只有一个伙计,刚才突发急病,刘密送他去看大夫,便留章衡独自在店里。
章衡收起扇子,道:“没事,戴安还好么?”
“大夫说他吃坏了肚子,服了药,歇上两天便没事了。”刘密进里间打了盆水,绞了帕子一边擦脸,一边问道:“刚才有人来么?”
章衡道:“有位姑娘来买香料,我替你卖给她了。她的扇子落在这儿了,若是来寻,你还给她罢。”
刘密诧异道:“你怎么卖给她的?你会用秤?”
一提这秤,章衡便没好气,硬邦邦道:“不会,我听她在楼下叫唤,十分聒噪,原想随便多抓点给她,回头把钱补给你,谁知她自己会称。”
刘密哈哈一笑,道:“这姑娘倒是比咱们章大少爷还能干。”擦干手,接过扇子打开看着,将上面的题诗念了一遍,道:“晚词?这诗作得好,字也写得好,不知是哪家千金。”
章衡淡淡道:“你想知道,等她家里人来,问一问就是了。”
刘密瞥他一眼,捉狭道:“没准儿人家姑娘看上你了,故意留下的呢。”
“你戏文看多了。”章衡心想这般尖酸刻薄的女子,又颇有才情,必然眼高于顶,不好相与,谁要是娶了她可有罪受。
赵府的黄嬷嬷来时,章衡已经走了,店里只有刘密一个人,坐在柜台后的凳子上看一本香谱。黄嬷嬷见他一身布衣,只当是店里的伙计,问道:“你们家少掌柜呢?”
刘密抬起头,见是个衣着考究的婆子,笑道:“在下就是,老妈妈有何贵干?”
黄嬷嬷愣了愣,道:“那先前卖香给我家小姐的小官人是?”
刘密听了这话,便猜到是那扇子的主人派来的。
“那是在下的朋友,在下送伙计去看病,他便在店里等了一会儿,还说帮忙做了一笔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