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焮天铄地的燎原烈火,活活烧死了他的皇姐与佛狸数万精兵猛将,也困住了他。
“一殿下!”白羿又是一声唤,这次语气焦急了不少,想要走过来。可是他膝盖以下已经化为虚无,踉跄着要向前扑倒。
连星茗身体动作快过大脑,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跑进了城门,抬臂接住了白羿。
胸腔一阵又一阵地发烫,双手有明显的麻木刺痛感。他眼眶泛红,后知后觉向后看。
一道被他设想得非常、非常高的门槛,真正跨过后却发现,好像……
也不难。
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终于从肩头滑了下去,不再压得他难以呼吸,身体随之变得轻盈许多,这种畅快感许久都未曾体会到了。
()他转过头,又看见白羿定定的眸光。
本以为白羿会质问为何当时他连告别都不愿,仓促取出了鬼玉。哪知后者只字不提,颤抖着手摸索着,递过来一枚玉佩。
这原本是宿南烛的玉佩,上面甚至还刻着个象征身份的“宿”字。
不止连星茗,就连系统都觉得这枚玉佩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唯恐它被傅寄秋看见。因此前些阵子白羿夺走玉佩后,连星茗一直没讨还。
白羿当时看见“宿”字也大惊失色,愤慨着说要拿走销毁。
想不到竟在这个时候还了过来。
“你说人啊,怎么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只听说过当臣子的敬畏主子,哪有心疼主子的。我小时候看见你和长公主总是闷在宫里大门不出一门不迈,在大宴之上宁肯饿着肚子都不多进食,我知道你们有理想有抱负,你们是自愿约束自己的,可我还是觉得你们好可怜……”白羿自嘲般笑着叹了一口气,声音断断续续的,“所以每次在宫外看见适合你……和长公主的饰品,就忍不住买下,送给你们。我意识尚未清醒之时,就迷迷糊糊看见,有好些适合你的……咳咳!咳!”
说着,白羿突然剧烈咳嗽,整个身体都在战栗,每一次咳嗽都宛若一股外来巨力冲击着铠甲,要将黑金铠甲撕裂。他不知不觉断了这个话头,摇头没再说下去。
连星茗却猝然间听懂了。
那日白羿过桥,跟个土匪似的将连星茗浑身行头夺了个干干净净。发饰、束带、腰带……瞧见一件便抢一件,看见新的又将上一件扔去,最后留下的只有这枚玉佩。
白羿认不出他,但身体的刻板记忆显然还在。看见适合他的,就想弄来给他。
“别说了……”连星茗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只觉得心脏被人紧紧攥住,按到了一盆酸水当中,想哭哭不出来,难受得紧。
白羿闭上眼睛,笑道:“一殿下,你再仔细瞧一瞧上面的字。”
连星茗这才低头仔细看。
在伤疤横纵交错的手掌心中,玉佩盈润透彻,镂冰雕琼。原本正中央被一个苍劲美观的“宿”字占据,而今这个字竟不知何时被人强行磨去,取而代之的是新刻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看清楚这行字的一瞬间,视野顿时被泪水模糊,觉着惊喜又意外,他禁不住噙着泪笑了出来——
在他们一人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记得那时才六岁?
连星茗回忆起,都觉得小时候的自己简直顽皮到不可思议。白羿家族祭祖,所有族内子弟均有一枚刻有自己名字的命牌,生时手捧命牌祭拜先祖,死后命牌立于祠堂之中,与先祖共荣辱。
属于白羿的那一枚命牌,被六岁的连星茗刻上了一行字:
连星茗到此一游。
这件事白羿念叨了他起码十年,每一次发生争执时都要脸红脖子粗地怒翻旧账,骂道:“我现在进去上香,拿着的都是你刻着‘连星茗到此一游’的命牌,多不孝,多不孝!你搞得我先祖肯定都不庇佑我了!”
当然了,后来白羿也报复了回来。
十四岁的时候,连星茗在蓬莱仙岛修仙,白羿前来探望。短短四日时间,此人就恶劣无比地在他珍爱的黑玉桌上刻上了“白羿到此一游”,气得他太阳穴突突疼了好几日,大骂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如此幼稚。
幼稚,实在是幼稚。
可是再后来,这些幼稚的平凡午后成为了他可望不可及的难言隐痛,黑玉桌悄无声息消失在岁月无情的齿轮之下,就像无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人们,再也找寻不到。白羿的命牌则是被供上祠堂,成为了在战乱中牺牲的亡魂之一。若有小辈虔诚焚香凑近了看,便能吃惊看见命牌最下方颇为不合时宜的到此一游。
“白羿……”连星茗哽咽着,手掌穿过透明虚化的黑金铠甲,再也感受不到白羿的温度。他意识到白羿马上就要消失了,只感觉喉咙像被火烧过一般,十分艰难才能够念出玉佩上的字。
玉佩的背面有磨损与凹陷。
将玉佩翻过面,正面与反面的字连起来是——
末将白羿,幸为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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