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如玉續道:「然不顧其道,以威加人?,若遇公於洪波之中,鼓以鱗須,被以雲雨,將迫人?死,人?只以公為?禽獸。」
麗陽反應過來,卞如玉在引用《柳毅傳書》里?的?字句,把她比作不入流話本里?威壓強加於人?的?錢塘君。柳毅痛斥錢塘,說她在滔天洪水間張牙舞爪,興風作浪,哪怕被她淹死或吃掉,也只把她視作禽獸。
「錢塘君仗著蠢然之軀,悍然之性,借酒使氣,逼迫凡人?,姐姐,你覺得他這是秉公執正嗎?」卞如玉笑望麗陽,他說秉公執正,沒說秉正為?民,別自己帶入啊!
麗陽不僅介意秉字,且覺得渾身的?酒氣都不香了。
「柳毅渺小?凡胎,還不及錢塘大?王一鱗片甲,但他敢以不伏之心,對抗錢塘君的?橫行霸道,囂張氣焰。」卞如玉唇角笑意更甚,麗陽心道怎麼講著講著,不僅譏諷本宮,還吹捧起魏婉來?
麗陽終抑不住臉色崩開一道裂縫,顯露不悅,卞如玉瞧得分明,笑道:「姐姐我就是給你講講書,沒別的?意思,姐姐千萬別過多思量。」
麗陽冷冷凝視卞如玉,心道:為?了一個?樂姬,他瘋了。
「放心吧。」麗陽淡道,「本宮也只聊話本,那柳毅還曾說過,『猛石可裂不可卷,義士可殺不可羞』。」
士可殺不可辱,所以她其實是成全了魏婉,有錯嗎?
卞如玉端正坐直,促起丹鳳眼:「本朝例律,凡以官府名?義征地拆遷,未得對等?補償者,以『在官侵奪私田罪』論處。本王記著,侵三畝以上,是受一百杖還是兩百杖來著?哦,對了,還得加上徒一年半。」
來公主府的?路上他已掌握全貌:「雖然這律法並非回回都執行了,但到底是國家立法,天下準繩,違法必究。姐姐你說是不是?」
「這回在官侵奪私田的?是哪幾個??工部?員外郎6正,度支郎中,哦,還有受父皇重任,全權負責德善坊拆除事宜的?姐姐……姐姐,你說我要去同父皇說到說到嗎?」
麗陽避開卞如玉的?目光,他微微側,重尋去,滿面笑容:「說來,能同父皇說到的?,關於姐姐的?事,可不止這一件。」
麗陽僅啟幾厘唇,眼看一句「你在要挾本宮」就要從牙縫擠出,卻生生忍住,面泛微笑。
卞如玉相反,斂了容:「卞琉璃,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動本王的?人?。」一想到魏婉遭受痛楚驚惶,他就難受得要命,神色俱厲,「如若再犯,本王定千倍萬倍加還到你身上!」
麗陽的?身子?不知何時繃直,後背緊緊貼著座椅,滑動喉頭,睫毛震顫。
阿土推著卞如玉離開寢殿,一大?撥楚王侍衛簇擁緊隨,若一團烏雲移走?,但殿內威壓仍在,陰沉窒悶。諸多隨侍面,皆僵跪在地,不敢再奏歌舞。
良久,麗陽啟唇:「方才殿內一切,但凡有傳出去的?,杖斃。」
……
公主府外,楚王府侍衛分十六路散開尋找魏婉。卞如玉坐在車上,一直挑著帘子?不落下,眼睛不斷在街上搜尋。
阿土駕車,阿火也在車廂內跟著看,頭擺來晃去,眼睛沒一刻歇息,心卻仍難安:「殿下,屬下要不飛上去瞧吧?」到屋檐上往下看,站得高好?找些,實在不行到鼓樓頂上瞧。
「你去吧。」卞如玉應允。阿火急忙要鑽出,許是因為?心神不定,身隨車晃,眼看就要撞到牆壁上。
卞如玉伸手扶住,雖然心裡?也急,但還是寬慰:「你不用太過自責,這回魏婉遭難,錯……其實在本王。」
*
梁徹帶著魏婉,或攬腰飛檐,或攜手狂奔,約莫逃了半個?時辰,和德善坊隔著大?半座城,才敢沉下心來對望。
近兩月的?天翻地覆,盡在這一眼中。
「你不會要把我帶回相府吧?」魏婉低聲詢問,她可不想回去。
梁徹搖頭,怎麼會呢?他自己都回不去了。
原本打算還說兩句,但頭髮全揚起,一啟唇就一嘴的?毛。
他把頭髮吐出,沒再說話,及至淨德寺,禪房佛堂,煙裊鍾縈。魏婉以為?他會帶著自己躲進廟宇,梁徹卻手牽手繼續往前,掠過淨德寺,從房頂躍下,擅自闖入一戶不起眼的?民宅。
梁徹不進屋,反而揭開後院水缸的?大?蓋,催促魏婉:「快進去。」
髮絲又粘上嘴邊。
魏婉遲疑抬腳,水缸太高沒法一步跨上。
「呸!」梁徹吐毛,拉魏婉一把,等?她進了缸,又推了下她的?後背。魏婉落地,里?面無水,只有一條黑咕隆咚,望不見頭的?密道。
魏婉沒有獨自深入,決定等?一等?梁徹。
梁徹隨後進缸合蓋,動作利落,周遭即刻暗下來。
他沒再牽她的?手,抬手盤發:「沒事的?,往裡?走?。」
密道還算寬敞,二?人?並排,不一會便遇著一堵牆,沒路了。
腳底零零散散碎瓦碎磚,都堆在一個?凹槽里?。
魏婉上下打量,也觀察腳底:「門?」
梁徹旋嘴角:「聰明。」他蹲下來,袍袖皆拖到地上,起手擺磚瓦,漸漸拼出某個?形狀。
魏婉像坐船猜山那樣猜形狀,像一隻雉雞?
旋即聯想到昴日?星官的?扳指,微蹙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