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衡“哦”了声。我已经低下脑袋,看不见他后面的神色。但他的嘀咕声照旧没瞒过我,是:“难不成脑子又出问题了?”
你才脑子出问题——我悲愤地想。要不是担心自己对谢玉衡做出什么冒犯的事儿,我用得着那么别扭吗?
好不容易把外袍脱了,谢玉衡又凑来,说要看看我的伤。
这也是惯常举动,从前我都积极配合,今日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尤其是感觉到谢玉衡呼吸落在我肚子上时,脑海里的尖叫声又出现了,是:“啊啊啊,谢玉衡!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
谢玉衡听不到,自然也无法体谅我。他又在那么近的距离里朝我笑:“再养些时候,就能把这些纱布、药草一起拆了。”
我半是高兴,半是心动,支支吾吾:“好,好,你快点吹蜡烛吧。”
看不见他,情况是不是能好一点?
怀抱这样的期待,趁谢玉衡远走,我快速窜到床铺里侧。眼睛闭了片刻,再睁开时,屋内已是一片暗色。
情况却不曾好转,反倒比此前更糟。原来视觉模糊的时候,其他感知都会被放大。我能听到谢玉衡重新靠近,听到他脱下鞋子、把两条腿挪上床铺,甚至听到他躺下时发出的轻轻“嗯”声。
我又缩了缩身体。鼻翼间尽是暗恋对象身上的香气,似春时丛花烂漫,谢玉衡身处其间,我则缓缓朝他靠近。
“沈浮,”花丛中的谢玉衡叫我,“你今日……的确不太对劲。”
我想要回应他什么,却觉得喉咙空空的,难以开口。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意识到那是因为自己太过困倦,竟在上床不久后就睡了过去。
谢玉衡已经在床下穿衣服了,我悻悻抱着被子躺着不动。兴许是过了一晚的缘故,情绪不似昨日那样跌宕。但再看他,心头仍要不可思议。
不单是惊异于这份思慕,同样惊异于自己的迟钝。如今想来,头次见他时我便觉得此人眉目灿烂,动人心魄。这当真只是因为他长得好吗?有没有可能,是我虽忘记过往,可仍有几分本能留下来,告诉我谢玉衡与旁人皆有不用。
我喜欢他。这四个字在我心头转了一圈,变成:还没失忆的时候,我已经在喜欢他。
那谢玉衡呢?他对我是什么心思、有没有同样喜欢我?
揪着被子角,我决定试探一下。
“说起来,”等到刷牙时,我假装不经意开口,“谢玉衡,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几岁。”
他站在我旁侧,口中同样含着牙刷,回答:“唔唔唔。”
我辨认:“二十五?”
谢玉衡无语地看我一眼,漱漱口,重新回答,“二十一,”完了还要补充,“比你大。”
我吃惊:“咦,原来我还不到二十吗?”
谢玉衡耸肩,“反正你是这么说。”
我:“哦……”
低下头,同样漱口。一阵“咕噜”完,才又进行下一步。
“咳,”我道,“前面看那些话本,里头的小姐十四五岁就定亲了。书生能晚一点,但也是在加冠之前就要结亲。呃,也不知道……”
不怪我讲得磕巴,实在是说到一半儿,谢玉衡的眼神便飘过来了。
他拿一种微妙的目光看我,不等我解读出其中内容,便道:“你倒也和我提过这个。”
什么?我屏住呼吸,意识到另一件事:万一早在遇到谢玉衡之前,我已经成了亲、有了家室,而今无论对他是什么心思,怕都不能作数。
胸膛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重得叫我喘不过气。好在谢玉衡不打算卖关子,下一句话便帮我将石头踢走,道:“说你家乡那边自有风俗,无论男女都要二十以上方可结亲。也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要那男男女女自行决定。”
我“呀”了声,转忧为喜,高高兴兴:“真不错。那谢玉衡,你呢?”讲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表现太明显,又很生硬地补充,“是朋友,那就一起单身!”
谢玉衡似笑非笑,“我哪有这些心思?别的不说,只道师门……”
师门怎么了?啊?你说啊!
我眼巴巴地看他,心想他身上莫非还背着与其他门派联姻的重任。偏偏谢玉衡是真一点儿继续说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切入下一段,“今日要吃什么?——对了,我还得买两坛酒回来。”
我挣扎半天,还是选择顺着他的话毛遂自荐:“酒坛子很沉吧?我与你一起去呗。”
谢玉衡笑道:“算了吧,你还是留在屋里休息。否则到时候不知我是抗酒回来,还是抗你回来。”
我斜他一眼:“喂喂,你可别小瞧我。”
谢玉衡说:“不小瞧,乖,留在家里做功课。”
我:“……”
谢玉衡是故意的吧?知道我听到“家”字,就会忘掉前情、只顾着傻乐,于是专拿这话转移我的心思。
可我又真吃这套。低低“唔”了声,我没出息地从了:“行吧……你也别老问我喜欢吃什么啊,你自己呢?”
谢玉衡思考。
谢玉衡摸摸下巴。
谢玉衡一脸严肃:“嗯……”
“得,”我看出来,他恐怕真不是和我客气,“你上次买的萝卜不错,再来两根。肉也要些,不必多,能稳当拿回来为先。今日呢,咱们做一顿萝卜宴。”
谢玉衡笑了,眉毛舒展,又好看得晃人眼:“好,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