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带着沉重的枷锁,哪怕被天权一脚踢在膝盖后、聂庄主都没有弯腰。
我看在眼里,不由也挺直腰杆,察觉聂庄主的目光从我等身上扫过。
他一定认出了许多朋友。我心想。那些人曾与他一同行走江湖,一起名扬天下,在同一家客栈喝同一场酒,为了同样的大义奋斗拼搏。到头来,他跪在此处,朋友们来救他。聂庄主却不像为此高兴,越是看,他眉头皱得越深。我与他距离虽远,却似能听到他的叹气声。
“何必如此呢?”庄主的眼神似乎在讲,“你们分明还有大好前途。为了我一介罪人,如何值得。”
我眨眨眼,错开目光,开始仔细端详灵犀卫们如今的排布。
值不值得这种事,就像是人喝水一样。是冷是暖,只有自己知道。
……
……
太阳更高了,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天璇等人守了半天,此刻又凑在一起,拿疑问而警惕的目光看向江湖客们。
我知道,他们在疑心我们为何还不出手。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自然是要等围观的百姓更多的时候。
现在,我再看四侧,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恰好,负责监斩的官员也已经到了。谢玉衡曾给我讲过他的名字,我听了,觉得陌生,于是没有记住。只是打眼去看,觉得无论是他,还是他身后跟着的副手都是身材高大、威风堂堂的模样聂庄主从前也是这样。
他们开始核对场上人名姓。到穆扬时,他还是那副快死了的模样,另一个护法与他相差无几。我没太在意,目光死死落在聂庄主身畔。待轮到他,我深吸一口气,高声开口:“大人且慢!”
虽是简简单单四个字,里头却带着内力。受其催动,我的嗓音若洪钟撞响,往四面八方传去!
所有灵犀卫一起迈开步子、朝我走来,四周的百姓同样朝我投来目光。
从前以为自己在这时候会紧张,可真到眼下,我心头只有冷静,快而清晰地道:“太平门上下恶人自是罪该万死,可无尘山庄众人不过是前去讨伐魔教、为庄主夫人霍女侠的家人报仇,又有何错?何至于与魔教恶徒一同被问斩!”
说到这儿,天璇正好来到我身前。他神色冰冷,伸手便要拿我。看他肌肉紧绷的模样,应该是做好了我会反抗,而他要与我交手的心理准备。然而事实上,我近乎是束手就擒,只是嘴巴里还在不断说:“好!因我说聂庄主无辜,所以连我也要被一并拿下!只是不知道那年秦州水灾,无尘山庄开仓放粮,救济无数百姓之时,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那些被他救下的人,知不知道自己的恩人被朝廷算作魔教之人一同捉来!”
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天权也来到我身畔。他毫不客气地从袖上撕下一节不了布料,要用它将我的嘴巴堵上。我“唔唔”了两声,照旧不和他动手。话音也如天权所愿一般中断,但是无妨。我以后,自有其他人继续讲述。
谢玉衡说聂庄主在无尘山庄所在之处兴办学堂,除了山庄子弟之外,附近农户家的孩子也可以去听课。若是家贫,甚至可以不用束。
陶叔说聂庄主每逢初一十五便请来大夫为周边村落的人免费看诊,一应药物都由无尘山庄提供。
龚前辈说庄主掏钱修路,黄鹤道人道庄主每年都令弟子们帮农户抢收。一个人一个人被捉住,又有一个又一个人接着开口。
到后头,现身的灵犀卫愈多,许多人甚至只来得及道出两三个字,就要被他们按在地上。但也无妨,聂庄主做了足够多的好事,此刻便也有足够多的人愿意为他站出。
说的都是最简单平实的语言,内容却能轻易落在所有人心头。
能够住在皇城的百姓,本就是日子过得最好的一批。他们有衣穿,有饭吃,能攒下钱送自家孩子读书,抱上一个金榜题名的美梦。但他们同样知道,若有灾害临头,自己有可能失去所有。
到那时候,若有一个像聂庄主一样的人帮他救他……
百姓的神色明显松动。
我耳朵灵,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声。先是恍然,原来早些时候他们从亲朋口中听到的“聂大侠”便跪在前方刑场上。又是疑惑,这样的好人,朝廷为什么要拿他?
“是不是弄错了。”
“对,一定是弄错!”
初时,这些声音很细很小。唯有讲话人身畔一二亲朋能听清楚。可随着开口的人越来越多,传来的声响也越来越大。不知是谁先有了勇气也有可能是某个混在里头的江湖客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喊叫:“放了他!”
场面倏忽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