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朝弦缓缓蹲在他面前,沉声道:“我明白世事不公,但有时的确需要这样的不公,才能护得天下长安。小然信你有高竹君子之范,因此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苍天作赌,我也相信千年前的那副天下长安图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你发自肺腑的心愿。”
墨云箫垂下眉睫,凝视怀中人半晌。
玉朝弦从灵膛拿出一枚记忆碎片,交到墨云箫手中,“这是阿痕的记忆,但愿你看后会改变现在的想法。”
墨云箫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辰族那片广阔无垠的逆海。那日的天气不是很好,海面狂风大作,波涛汹涌。
阿痕穿着一身单薄的藏青衣衫,独自在逆海穿梭。大浪盖过他的头顶,他毫不退缩,像一名誓死顽抗的将士,勇敢地迎着狂风大浪,寻找他父亲的骸骨。
七天七夜,不间断地搜寻,依然未果。阿痕小小的脸庞已经瘦了一大圈。辰族的大长老看不下去,跳进海去拽阿痕,“小少主,别找了,这里不可能有少主。”
“我不信!”阿痕狠劲推开他,再度扎进水中。他的手都泡破了皮,红肿布满,却依然不肯停下。大长老见劝不动,哀叹一声,负手离去。
又是三日过去,还是什么也没找到。阿痕浑身上下都是擦伤,他终于放弃,浑浑噩噩地走回海岸。
逆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可惜啊,年纪这么小,父母就……”
“摊上那么一位父亲,真够可怜的。”
“但想想他父亲做下的事,也没什么可惜的。”
阿痕怒极,打伤了这些说闲话的人,咬牙切齿地说:“不许你们诋毁我阿爹!”
辰族的一些达官贵族用轻蔑的眼光看阿痕,他们不敢伤了他,只能用言语攻击。为首的是二长老的幺子,因为记恨墨云箫刺伤自己父亲的喉咙,言语十分恶毒。他狠狠啐道:“呸,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有幻族主的庇护,你早就跟你那万恶的父亲一样,下十八层地狱了!”
其他人跟着附和。
“逆海这么广,恐怕你爹的骸骨早就被浪涛拍碎,连渣都不剩了。”
“不然就是被海里的大鱼啃了,铁定是一星半点儿都没了。”
“与其怀念那魔头,还不如替他多积点德,远离我们辰族!”
“你是墨云箫的子嗣,理应替父赎罪!”
“谁叫你生来就是个错误呢。”
他们说累了,觉得没意思,也就纷纷散了。阿痕深知这个道理,没有理会这群人。
文漪和幻族三大护法匆匆赶来,阿痕强忍泪意,站起身迎接他。
文漪心急扑过去,揽住阿痕,“帝师答应你下海寻父,可不是叫你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三大护法拿出金疮药,急忙给他身上擦。要是小少主有个好歹,族主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他们说的对。”阿痕轻声道。
文漪一脸茫然:“什么?”
阿痕抬头:“我生来就是个错误。”
一行倔强的眼泪夺眶流下,烫在文漪的手臂。文漪替他擦干泪水,握紧他肩膀:“阿痕,看着我的眼,你恨你的父母吗?”
阿痕死死咬住唇畔,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口:“我恨!”
恨母亲弃他不顾,恨父亲留下万世骂名,全部叫他一个人承担。
阿痕吸气,哽咽了声音:“可那是我的阿爹和阿娘,我不可以恨他们……”
文漪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安抚他:“阿痕,他们只是事先不知道你的存在而已。”
“知道了又怎样?是能改变他们的结局,还是能叫世人收回那些污言秽语?”阿痕情绪激动,脱出文漪的怀抱,踉跄几步,一个人抱膝坐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
“我的家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强忍的泪水呈决堤之势,滑过阿痕瘦小的脸庞。他嚎啕大哭着,拽住文漪的衣袖,“为什么他生前就不能做个好人?”
文漪握紧阿痕的手,认真地看着他:“阿痕,不要恨你阿爹,他没有错,更没有罪,是这残忍的世道让他不得不走上绝路。但他已经很厉害了,在他统御辰族时,百姓得以减免赋税,朝制改革有样推行,多项惨无人道的酷刑被废除,在遥望川以一人之力阻止兵戈,这些都是你阿爹呕心沥血之作,他心里装着家国天下,是一位为百姓着想的好君王。不论世人如何评价,他都无所畏惧,问心无愧,话已至此,你还怨恨你阿爹吗?”
阿痕擦掉眼泪,摇了摇头。
文漪欣慰地笑,牵好阿痕的手,“走吧,我们回去,若你不嫌弃,我的府邸可以成为你另一个家,随时欢迎你。”
阿痕望着重重逆海,在心底默默立誓。
有朝一日,他定要打破这昏庸的世道,还四海一片宁静,为阿爹沉冤昭雪!
-------------------------------------记忆结束,玉朝弦重新看向墨云箫,道:“不管天下传言你有多十恶不赦,阿痕一直坚信他的父亲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难道你忍心让他的期望落空?”
墨云箫缓缓睁眼,嗓音喑哑:“我明白了。”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泽川帝不甘地问:“朝弦,你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玉朝弦道:“不然呢?你还想怎样?”
辰族主恨铁不成钢地说:“被他吞噬的三件灵器必须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