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过奖了。”刘细妹轻声细语,却惜字如金。
徐巧扇暗笑,颇为后悔留下来。
刘细妹跟着大虎还能少了肉吃?莫非的一番心意,在她眼里,估计是暗藏心机吧。
又坐了一会,她扭头往院外看看,问刘细妹:“往常大娘该回家了吧?”
“嫂子可是等急了,要不你先忙去?”
“”徐巧扇笑笑,又说:“没事,许是要账去了,我再坐会。”
才说着,外头有人喊“扇啊”,是她婆婆兰婶找上门来了。
“哎!娘,您怎么来了?妹子你坐着,我去开门。”徐巧扇大声应着,按住同样要起身的刘细妹,自己几步出去开门。
“娘,大娘和虎子还没回来,我说陪细妹坐会。”
“我就猜你有事绊住了,说哪来的什么菜种菜苗呢。虎子和他娘还没到家?”兰婶也跟着进屋,拒了刘细妹的坐儿,和徐巧扇坐到一条长凳上。
刘细妹仍是自顾低头做活,好在兰婶婆媳两个自有话说。
话没说两句,就听院门又在叮咣响,三人一齐扭头去看,正是莫大娘和大虎娘母子开门进来。
刘细妹撑腰立起,惊喜叫着:“娘,大虎哥!你们回来了!”
兰婶和大媳妇也松了口气,起身去接,走近看清了二人,不仅心头一惊。
莫大娘挑着空担走在前头,看到兰婶婆媳二人,马上笑着招呼。
只是她身上着实不好看,额角擦了皮起个大包,上下衣裳都带着泥,走路还有些瘸。
莫大虎跟在他娘后面,对众人只扯扯嘴,然后半低了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兰婶吓得哆嗦起来,赶紧去搀:“大、大妹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徐巧扇也忙上前接过莫大娘的担子。
“没事没事,踩着石子歪了一脚,只是擦破些皮,都莫慌。大姐姐,你婆媳可难得上门,今日怎么有空来坐?细妹,给你婶子倒水了没?”莫大娘掸掸身上的灰,笑呵呵地说。
大虎仍是不语,只管摆弄担子,两手绕来绕去,半天解不开担绳,索性扔到一边。
兰婶顾不上说莫非那事,只顾扶着莫大娘坐到屋里。
刘细妹从条台上端了水先递给婆婆。
莫大娘对兰婶说:“大嫂子,我失礼了。”随即就着媳妇的手,咕噜咕噜喝起来。
兰婶见她手握在膝上,抖得厉害,可见并不像表现的那么镇定。等她喝完,伸手抚着她的背说:“还有哪儿伤着了?不要瞒着,这不是小事!”
屋里反正只她儿子是男的,莫大娘也想让大家宽心,她撑着腿起身,拉高两条裤脚,转转给大伙看。
几人弯腰打量着一番,幸好只左边膝盖有些擦伤,其他无碍。
“真没事,能走能动,就是破点皮,人给惊着了。”
莫大娘放下裤腿,踢踢腿甩甩膀子,宽慰大家:“我都给虎子看过,这傻小子,吓得不轻,带累你们担心”说到后头自己哽咽住。
莫大虎红着眼眶立在一边,在场的除了刘细妹,都晓得他为什么吓成这样。
原先他爹在世,家里人虽少,可有田有地还有头骡子。他爹一大膀子力气,兼做着屠户的买卖,家里不愁吃喝。而他娘,年轻活泼,爱说爱笑,相熟的妇人都叫她“雪枝妹子”,夫妻感情极好,进出都是一对。
他爹隔三差五赶着骡车带娘儿俩出门,既是玩耍又是收猪卖肉,田地的活儿也不耽误,一家人嘻嘻哈哈,日子舒坦。
哪晓得,莫大虎十岁那年,有天全家去外村拉猪,回来时突遇暴雨,荒郊野外,没等找到躲雨的地儿,骡子被闪雷惊着滑了脚,把车带得往路坎下溜。
那段路坎又高又陡,底下是半人深的水渠,若是直挺挺摔下去还得了?
他爹扑跳下去,用脚抵着坎腰,拿肩死命顶住车架,让妻儿赶紧爬上路基,自己则脱了力被车子压在渠里
雨水大,泥地湿滑,娘儿俩又拉又抬都是无济于事,喉咙喊哑才碰到过路的帮忙。
人被拉出来后,只剩半口气了。
母子不肯死心,把他爹抬回家,又去县里请来大夫,问诊开药花光积蓄,又卖了田地买支参,勉强吊了半个月,连句话都没留,他爹就撒手去了。
车上的猪当时就不知跑哪儿去了,骡子摔断腿也搬不回来,胡乱抵了请人帮忙的工钱。
好好一个家,短短半个月里,只剩下这河边的土房子和两个半条的命。
莫大娘一夕之间白了头,眼也几乎哭瞎。
夫家虽说也姓莫,可此莫非彼莫,在这村里是独一户,她自己娘家山高水远,父母死得早,几个哥哥穷得恨不能裤腰带扎到脖子上,娘俩哪边都靠不了。
埋了丈夫,莫大娘忍痛拉着儿子重操旧业,挑起丈夫留下的猪肉担。
她从爱说爱说的“雪枝妹子”,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莫寡妇”。
而莫大虎眼睁睁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摔倒,压伤,断气,又看着母亲一夜白头,心中的怒怨愧疚无法言说。
跟随母亲的脚步,他从一个开朗嬉闹的孩童,快速成长为内敛辛劳的青年。
一晃十四五年过去,母子把伤痛深埋,相互扶持着,日子慢慢缓了过来。
如今添丁进口,眼见有了新的奔头,莫大娘这一摔,简直是把莫大虎内心最害怕的事又重演了,他岂能不慌不怕?
兰婶舒了口气,双手合十四处拜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福大命大!”
她看着莫大娘明明比她还小十岁,却已花白一片的头发,忍了忍,还是吞吞吐吐地对莫大虎说:“虎子,别怪婶子多管闲事,你现在是顶梁柱,家里这买卖……要不合计合计,变个法子做吧!你娘都四十过半的人了,晚上没得睡,日里不得歇,身子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