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雖已臨近暮秋,但陽光明媚,微風習習,正是舒適宜人的時節。
站在暖陽清風之下的年輕男子,身姿頎長提拔,頗有幾分玉樹臨風。
距離第一次見面,不過短短一年,但如今的孟連生,卻讓沈玉桐再難將他與當初那個衣衫破舊的孩子聯繫起來。
他已經徹底長成了一個青年,與上海灘體面的年輕人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可能是他比十里洋場大部分自認摩登的年輕男子,更周正俊朗。
當然,他也並非完全改頭換面,至少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仍舊與自己當初見他時一樣乾淨清澈。
汽車在路邊停下,孟連生走上前:「二公子!」
沈玉桐笑::「讓你在屋裡等著就行,你又站在外面?萬一車子在路上堵了,豈不是要站許久?」
孟連生道:「反正我也沒其他事做,還省得麻煩門房來叫我。」
汽車夫下車替他開門,他恭恭敬敬道謝。
待他上車坐定,沈玉桐眉目含笑,上下打量他一番,玩笑般道:「小孟是越來越一表人才了。」
孟連生面色微赧,摸摸耳後,道:「二公子才是真的一表人才。」
沈玉桐是被人夸慣了的,不以為意地輕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原本只是隨手一拍,卻驀地發覺這坎肩之下的肩膀,原來如此結實堅硬。他笑著感嘆:「小孟,這一年,你真是長了不少。」
「嗯,大約是吃飽了飯。」孟連生點頭,認真道,「以前在老家,因為發大旱,田地絕產,連樹皮草根都得吃,但還是常年的挨餓,所以剛來上海那會兒很瘦。」
沈家的飯桌每餐不低於八道菜,還常常從酒樓里訂席面,沈玉桐只有不想吃的時候,從未嘗過餓肚子的滋味,單是想像啃樹皮吃草根,便覺一陣心酸。
他瞧了眼孟連生,見對方說這話時,神色平淡,顯然也已不在乎,便笑道:「既然你來了上海,就肯定不會再過那種日子,哪怕以後在柏公館做不下去,二公子也不會讓你再餓肚子。」
孟連生對上他的眼睛,目光里俱是由衷的感激:「謝謝二公子。」
原本這話沈玉桐只是感慨之下的隨口而發,但說完之後,這念頭反倒是在心中扎了根。
他是將孟連生當做了弟弟,便有了做兄長的自覺。
汽車開到蘇州河畔,他領著孟連生登上提前訂好的畫舫。
桌上一隻小桌,兩人隔桌而坐。
船隻緩緩駛離岸邊,船上的小二提著一隻銅茶壺,為兩人斟上熱茶後,沈玉桐好好做人兄長的想法就更加篤定。
柏清河這兩年雖然深居簡出,甚至有傳言他因為兒子的關係,開始信佛。但立如今賺大錢的生意,畢竟上不得台面,說一句傷天害理也不為過。孟連生現在跟的又是孫志東,那位孫老闆的名聲可實在是不算好,撇去生意上的事不說,就單單這人吃喝嫖賭的作風,就該敬而遠之。
小孟跟著這些人,總該不是長久之策。
他抿了口茶,道:「這次我們沈家鹽運出問題,多虧小孟你幫了大忙。」
孟連生正好奇地打量四周景致,聽他這樣說,回頭對上他的目光,輕輕一笑:「二公子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沈玉桐感慨般嘆了口氣,道:「說起來,我原以為這事最終解決,還得等我大哥在北京那邊活動好,沒想到李思危竟然因為攔截被盜軍火,被人打死了。現在想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莫非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孟連生笑著點頭:「我聽說李思危在上海灘橫行霸道多年,還故意為難你們鹽運,大概是老天爺也看不過眼了。」
沈玉桐點頭,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又道:「對了,聽說最終是孫老闆幫忙截下的軍火,就比李思危慢了一步。那日你也在吧,是不是很危險?」
孟連生搖頭:「孫老闆是與警署的人一同去的,他們都有槍,不用我們這邊的人出頭,所以沒危險的。」
沈玉桐聞言稍稍鬆了口氣:「小孟,雖然這次沒危險,但我知道孫老闆做事,向來都愛鋌而走險。你跟他做事,總沒那麼安全。」
孟連生說:「沒事的,我主要就是在碼頭幹活。」
沈玉桐猶疑片刻,道:「我們家精鹽廠如今生意還不錯,也一直差人手,你若是願意,不如來鹽廠跟我一起做事,別的不說,總歸不會有危險。」
孟連生微微一笑,面露感激:「多謝二公子,我現在在碼頭,很多事正在學習,柏先生對我又有知遇之恩,我想至少報答了他的恩情,再做其他打算。」
沈玉桐聽他這樣說,仔細想了想,雖然自己希望對方離開立,但如果真的進入沈家鹽廠,兩人這份情誼自然很難跟現在一樣純粹。
對方拒絕,倒也不算壞事。
他笑了笑,道:「不管怎樣,你自己當心點,遇到危險,別沖在前面。沒什麼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你看李思危風光一時,人一死還不是什麼都沒了意義。」
孟連生點頭:「我曉得的。」
兩人說話間,小二來上菜。
船菜吃的多是河鮮。剛剛做好的生嗆小白蝦,醃製三天的醉蟹,用碳爐子煨好的大骨蓮藕湯,再加一盤時令蔬菜,一壺燙好的黃酒。這些菜式正適合一面欣賞風景一面慢慢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