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怔怔然望著他,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眼眶一濕,用力鞠了個躬,跌跌撞撞走了。
孟連生回到車內,原本抱在一團的兩個男人已經分開。
全程看著他動作的沈玉桐,蹙眉低聲問:「你認識她?」
孟連生搖搖頭,淡聲說:「我看她好可憐,也許等一晚上都等不來生意,就給她一塊錢讓她早點回家。」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靜而真誠。
在花花世界裡,這樣的真誠實屬難覓,沈玉桐不由得有些被觸動。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卻被靠在車窗吹風的龍嘉林輕笑一聲打斷:「戲子無義**無情,一個暗娼有什麼可憐的?」
孟連生道:「也許是家人生了重病,也許是有孩子等著她養活。要不是生活過不下去,誰也不願意做這種事。」
龍嘉林隔著沈玉桐,歪頭看向他,嗤嗤地笑:「那個……你是上回柏清河那個手下吧?柏清河還有你這樣傻的手下?」
沈玉桐蹙了蹙眉,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冷聲道:「小龍,你沒事了吧?沒事了就讓張叔開車。」又轉頭對孟連生說,「小孟,我們先送你回去。」
「謝謝二公子。」孟連生點頭,他說這話時目光好奇落在沈玉桐手中那塊懷表上,一直到對方將表收入懷中,才移開。
*
作者有話要說:
說出來可能不信,小龍是直男
第19章番菜館
將人送到柏公館,沈玉桐沒忘記隔天吃飯的事,問孟連生想吃什麼,對方思忖片刻,說想吃番菜。
沈玉桐笑著點點頭:「行,明天下午五點,我來接你。」
雖然約定的時間是五點,但到了翌日,孟連生跟著孫志東吃過午飯,便告了假。
他先是坐上電車去了一趟百貨商場,為自己選了一身棕色西服套裝,衣裳價值五個大洋,他在柏公館的月錢是十元,因為吃住不用花錢,幾個月下來,他已經攢了一筆不小的存款。
時值夏日,雖然並未乾什麼重活,半日下來,也出了不少汗。
回到柏公館,他去水房洗了一個耗時漫長的涼水澡,拿香胰子在身體上打了足足兩遍,頭髮也用鍾叔給他的進口香波搓出兩回泡沫,仔細將自己從頭到腳洗得乾乾淨淨,徹底煥然一,才頂著一身水汽回到自己房間。
等到頭髮被窗口的風,吹得半干後,他不緊不慢將買的衣服拿出來,先是西褲,接著是白襯衣、馬甲、一根條紋領帶,最後是西服外套。
這是他第一次穿西裝,但穿得很順利,包括胸前那根領帶,也打得十分標準。他有個好記性,在店裡試穿時,店員幫他打領帶,他將動作默記在心。
穿好衣服,他又拿來梳子和頭油,將前幾日才理過的頭髮,梳成一個整齊的小分頭。
漫長的飢餓和孤獨期,讓孟連生從未在意過自己這張皮囊。進入柏公館後,有了豐盛的食物,短短半年,他身子竄高了一大截,肩膀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單薄。
他徹底長成了一個大人。
鍾叔和王媽總誇他生得俊,公館裡好幾個小女傭,見著他也開始臉紅,他才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也是好看的。
此時,望著鏡子裡那個濃眉黑眸英俊挺拔的青年。孟連生彎了彎唇,鏡中的俊朗男子便也對他輕輕一笑。
他試探著抬手摸了摸頭髮,鏡子裡的人也與他做出同樣的動作。
孟連生彎唇笑開,對著鏡子裡的人點點頭,在心中道:嗯,這是自己。
四點三刻,他從配樓二層下來,穿過花園時,遇到兩個小女傭,小姑娘見他穿著西裝,俊得仿若畫報里走出來的摩登青年,紅著臉道:「小孟,穿這麼漂亮,是去約會呢?」
孟連生搖頭,一本正經道:「是和朋友約了吃飯。」
小女傭不依不撓地打:「女朋友嗎?」
孟連生仍舊搖頭:「不是呢。」
他個高腿長,說話間已經走過花園,繞過主樓,來到了柏公館的大門口。
「小孟,要出門?」孟連生在柏公館人緣極好,門房林伯熱情地替他開門。
「嗯。」孟連生點頭,客客氣氣道,「謝謝林伯。」
不怪他人緣好,實在是他這樣模樣周正,本分又禮貌的孩子,很難讓人生出惡感。
今日是個艷陽天,但這會兒的日頭已經變得溫和,紅彤彤的一輪,正往西邊挪去,身後遠遠跟著幾朵雪白的雲。
西裝革履的孟連生,挺直身板站在路邊,沐浴在夏日夕陽之下。
或許是有風拂過,他並不覺得熱,反倒是有種神清氣爽的歡喜,以至於嘴角不由自主彎起一個弧度——當然,他也並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其實看著有點傻。
坐在小汽車內的沈玉桐,隔著老遠,就看到了柏公館門口這傻愣愣的青年。
這種恰到好處的傻,讓他看起來如岩上青松,仿佛任何世間的惡和腐朽,都不會跟這個純良的年輕人有任何關係。
沈玉桐挑起眉頭自顧地輕笑了聲。
汽車在大門口停穩,他剛剛下車,孟連生便走上來打招呼:「二公子!」
他聲音有點高,藏著孩子般的興奮。
沈玉桐上下打量他一番,笑說:「你怎麼站在外面等著?我還說到了讓門房叫你呢。」
這是他第一次見孟連生穿西裝——實際上,他之前也才見過他五回,頭兩回是穿粗布短襖,元宵那次是灰撲撲的長袍馬褂,父親壽宴上和蘭香館則是清雅的竹布衫。但好像無論是什麼樣的裝扮,穿在他身上,都十分得理所當然。包括此時一身筆挺西裝,仿佛他天生就是該穿西裝的,畢竟他實在是一個生得很不錯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