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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温柔风(第1页)

路舟雪不知道萧风灼是何时没有了气息的,他只知囚车的车轮碾过南行古道上的石子,颠簸中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却只摸到一片冰冷,于是他的心也渐渐冷却,思绪好像变成了一团混沌,麻木的灵魂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此时此刻竟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巫咸神女中间来过,她瞧见萧风灼的尸体,那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皱了眉,低骂了一声麻烦,叫来下属把萧风灼的尸体带出来:“拖出来,别叫他一直跑着,怪瘆人的。”

直到囚车停下,那外头的人来拉扯他怀里的人,路舟雪这才如梦初醒,犹如被侵犯了了领地的野兽般出一声愤怒的斥骂:“滚!”谁都不能把萧风灼从他怀里带走,谁都不能。

路舟雪的眼睛红得吓人,隐约有入魔的征兆,事实也的确如此,邪灵又攀附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一张巧言令色的嘴说光了所有歹毒的话,惊扰得本就思绪混乱的人越心神不宁。

巫咸神女叫来带走尸体的人叫路舟雪骤然疯魔的模样震慑,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瑶光提着剑从车队的前方折回来问怎么回事,那为的下属回答道:“禀娘娘,巫祝令我等把尸体带出,可如今这——”

回话的下属有些为难,路舟雪无意识之中灵气不稳,即便有囚笼压制,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如今的情况,,实在不是他们寻常人能够应对,不是谁的命都卑贱,他们这些跟在巫咸神女身后的近侍受尽了供奉,享过人世间的极乐,对活着眷恋至极,自然也怕死。

瑶光闻言看向囚车里有些疯魔的路舟雪,以及他怀里的尸体,也觉得棘手:“死了?麻烦。”她说完这一句,却是直接打开囚笼,瞥了一眼已生入魔征兆的路舟雪,轻蔑地冷哼一声,果然妖族就是低贱,学着人修走求仙问道的路数,却这样轻易地就入魔,实在枉费那些天材地宝。

终庭就是这样的虚伪,他们自诩名门正道,自诩遗世独立,瞧不上妖族、看轻恶鬼,厌恶魔修,却偏偏与他们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是在合作中,所做的也是最为残忍恶毒的事。

瑶光用缚仙索按住了随时可能疯的路舟雪,然后掰开他的手把早已死去的萧风灼扔出了马车,属下问她尸体如何处理,瑶光本欲把尸体送还妖族,卖戚南阔一个人情,可她转眸看见因她夺走了尸体而对她面露愤恨的路舟雪,忽然想起了父亲的死,她唇角缓缓地勾起,不太想卖妖族这个人情了。

“西北之地虫蛇走兽遍地,尸体随意丢了就是,到底生前也是元婴的修为,一身血肉应当滋养,没准还能养出些个灵物来。”瑶光挥了挥手,属下领命把萧风灼的尸身扔到了南行古道边的一块石头下,周围杂草丛生,他就静静躺在那里,无人问津的腐烂。

“还给我。”路舟雪说,他神色惨淡如纸,腹大如球,丝凌乱地垂落,一双赤红的眼睛看过来,仿佛鬼府里那些怨气冲天的恶鬼,他痛苦至极,瑶光看得无比畅快,她太喜欢他的眼神了,当年的予昭,如今的路舟雪,他们全都是这样恨毒了她,可又有什么用?所谓奇才,所谓天命,不过尔尔!

“我会叫你亲眼看着他,一寸一寸的腐烂。”瑶光低下头去,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掐着路舟雪的下巴,笑得肆无忌惮,“本宫不管你是予昭还是什么人,拦了本宫的路,便都万劫不复吧。”

“我让你把他还给我。”路舟雪突然从缚仙索中挣脱出来,一双清冽眼眸中血气萦绕,已然是入魔,瑶光未曾料想他到了这地步还有余力反抗,忙从囚笼中退出,手里长剑倾斜,要去破他的灵门。

何为正义?何为魔道?善与恶,当真那么清楚?直到昨夜之前,路舟雪都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翻转局面,可连他也不曾料想过的世事无常,推着他所有的一切走向了无可转圜的万劫不复。他看不见前途,亦寻不到来路,嗜血的欲望在脑海中高涨,他突然很想不管不顾的屠杀,而他的灵海里,正好有一把魔剑。

仿佛是听见了名为屠戮的召唤,无主万年,曾杀过两任神君的魔剑在他的灵海里出轰鸣,天地忽然变色,瑶光抬头望着骤生的天地异象,不但不怕,看向路舟雪的眼神越加嫉恨,这就是所畏天命所归么?明明已至穷途末路,却总有冠绝于世的法宝相助,她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天命?可笑。

鬼府。

“主子?”公孙无音把声称拜访,实为监视的邢渊安顿好,一出庭院,就见鬼王仰头望着北方变幻的天象眉头紧皱,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极为麻烦的事,“主子在看什么?”

鬼王收回目光,抬起右手,只见上头神光萦绕,公孙无音见状,微微睁大眼睛,惊讶道:“主子,这是?”

“嗯。”鬼王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神骨既出,不死阵法恢复在即,如今他的弑月剑也相继降世,他的神力自然而然地就回来了,他本就为神,无论登天路重建与否,他都能重回不周山,只是无论为神为鬼,他都一样肆无忌惮,似乎回不回去,也都没那么重要了。

想着,鬼王忽然转眸看向了公孙无音,后者的表情很可爱,为他得偿所愿而高兴,可眼眸深处又藏着别离的不舍,是呀,他若为神,公孙无音却依旧只得在人间为鬼,还是殊途。

“无音,你想我成神么?”鬼王想了想问道,公孙无音抬眸对上前者认真的眼神,私心里,他是不愿的,可鬼王筹谋了那么多年只为成神,他又怎么能说“不想”?公孙无音抿了抿唇,终是道:“自然。”

“是么。”鬼王把公孙无音的心思看得分明,只是他知晓后者内向胆怯,故也并未点破,干脆换个了问法,“无音想知道我的名讳么?”

鬼王之名,向来不闻于世,得其名讳便可追其过往,而后戮之,因而连那些跟了他多年的老鬼都不知道,公孙无音服侍鬼王也才一百多年,自然不会知晓,只是现在他主动提起,是否是……公孙无音心中有个隐秘的猜测,但他不敢去信,也不能去信。

他的心事全写在了脸上,鬼王看得想笑,也不等公孙无音说想或是不想,自顾自道:“我叫萧月珩,大名萧翎,无音不是好奇过么,我为何知晓那许多太古时代关乎神界的传闻,还说得煞有其事的,我如今便告诉无音,那些不是传闻,都是事实,登天路是我亲自断的,巫咸人的先祖亦是我亲手杀的。”

“所以,您……”公孙无音心中一片凄凉,鬼王如此说,是在提醒他们身份天差地别,让他不要肖想么?他去过岐山凤凰岭,那里的传世古籍上记载了神明的法号名讳,玄度君萧月珩,主司幽冥之事,此时听见鬼王所说名讳,他便知晓了,他的主子从来都是神明,与他是不同的。

“无音,你想与我同上九重么?”萧月珩打断公孙无音,他铺垫许多只为问出这句话。

……

巫咸神女被削去一臂,目露惊愕地看着手持魔剑、已然入魔的男人,瑶光比她好些,还能勉强应付一二,可持剑的手也已微微颤抖,也是到了强弩之末了。萧风灼的尸体被路舟雪严丝合缝地护在身后,她们带来的人已经尽数死于他手,如今只剩下她和巫咸神女了。

瑶光警惕地看着路舟雪手里的武器,后者中了断肠蛊,她单瞧那肚子的大小也知道对方如今本不该有如此实力,有古怪的是他手里那把剑,瑶光眯了眯眼睛,虽然风险很大,但是倘若她能抢到那把剑……

心中如此打算着,瑶光重新抬起酸软无比的手握住剑柄,又朝路舟雪攻去,她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对待自己同样不留情,要么死,要么生,绝无退路!

瑶光几乎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态度,毫不躲闪地朝路舟雪的剑锋撞过去,后者对她早有杀心,此时又是神志不清,自然忘记了杀了她会沾染恶障,她头上的罪孽也会一并算在自己身上。

瑶光的剑被直接击碎,弑月剑攻势丝毫不减,直指咽喉,见避无可避,她轻轻泄出一口气,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不安,终究是天命为上,她当真破不了所谓的宿命?瑶光缓缓地闭上眼睛。

屠戮的感觉并不畅快,人命在手里流散,路舟雪却并未感到满足,眼前血红的世界越灰暗,喋喋不休地喧闹声越嘈杂,一成不变的只有混沌、无状和无边无际的孤独。

这时候,天边忽然落下一片飞雪,它不属于南行古道上的深秋,它来自北地的那座苍茫雪山,不知在南下的风里飘摇了多久,终于在此刻落在路舟雪眉间,心底的癫狂忽然像被一只手轻轻抚平,一时间万籁俱寂,所有的噪音远去,只听得苍茫天地间一声渐渐散去的嘱咐,似乎有人在苦苦劝说:

“棉棉,这是最后的照拂咯,往后要一个人,勇敢地活下去。”

“阿灼!”路舟雪一身魔气就那么散了,弑月剑自掌心脱手落在地上,他一身气力尽散,膝盖一软,就那么跪了下去,终是后知后觉,忍不住掩面痛哭。

路舟雪从巫咸神女和瑶光手里逃了出来,他把萧风灼藏进了灵海,因为有萧风灼,弑月剑就不好再放进去,所以路舟雪把剑负到了背上,然后折回雪山去寻孔雀,他离开时下了禁制,此时距离离开不过半日,孔雀应当无恙。

果不其然,路舟雪循着来路找到孔雀时,小丫头缩在毛毯里才刚刚睡醒,见路舟雪回来,她从毛毯里探出脑袋,见他孤身一人,便问道:“小勺哥哥呢?”

她问得路舟雪一噎,后者看着萧风灼一爪子一爪子亲手挖出来的雪洞,心中有些苦,昨夜,他还觉得一切都在变好,到了今日,他便又成了孤家寡人,路舟雪咽下心中的哀戚,面对孔雀满怀希冀的目光,他随口扯了个谎言:“阿灼先回妖族了,走吧,哥哥带你走。”

他不想告诉孔雀萧风灼死了,然后还要去解释为何原本好好的人会突然死去,他很累,若非还牵挂着孔雀,他或许会先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大醉一场,然后再睡上几百年,让时间和沉睡冲淡伤痛,而不是这样清醒的活着,然后无时无刻地想着那件事,不得安生。

“路哥哥,我们去哪?”孔雀经由上一次骨骼生长,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路舟雪断肠蛊未解,又是一大个肚子,也不方便再抱她,因而她是只是跟在他身边。

“你想去哪?”路舟雪问孔雀,他实在不知自己能去哪里,于他而言,四方皆故土,四海皆天涯。

“旧王都。”孔雀想了想,说道,她看着路舟雪,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不等后者问为什么,她便开口解释道,“那里有回溯之境,我想见见我的母亲,我有点想她。”

路舟雪看着孔雀长大许多的脸,恍惚了一瞬,这几个月来刀光剑影,他都忘了,面前的是个年少失怙的孩子,瞧着孔雀脸上满怀希冀的神色,哪怕路舟雪在回溯之境里的经历并不愉快,甚至他畏惧再在回溯之境里看见死去的萧风灼,可他终是心软,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孔雀的头,应了声:“好。”

孔雀被他摸着脑袋似乎有些不大自在,有一瞬间偏头想躲,可不知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又深深忍住了,强自按捺着情绪任由路舟雪摸她的头,若是最初的路舟雪,他一定会觉孔雀的异样,可如今萧风灼身死,他正是伤痛之际,自然也就很难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一时之间,两人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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