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面有愧悔之色,卻並未察覺莫聆風和鄔瑾都是面色如常,已經明察了祁暢的罪。
三人繼續往裡走,整個九思軒依舊是被一片陰沉籠罩,巨大樹冠越發鬱鬱蔥蔥,四處灑落著令人屏息靜氣的濃綠。
步入學齋,立刻有一股涼意從地而起,直撲人面,擊出滿臂雞皮疙瘩,方才因為早飯生出來的熱意悉數退去,只剩下滿身冰涼。
三人眼前讓燭火一晃,竟然見趙世恆已經到了,正在觀孔聖人畫像。
趙世恆神色冷漠,目光輕蔑,仿佛對孔聖人所言嗤之以鼻。
這神色只是一瞬,在三位學生踏進門後,他就轉過身來,負手而立,掃了自己天真的學生們一眼:「今日——旬考。」
程廷當即感覺自己屁股火燒火燎,不知是棒瘡要復發,還是有的巴掌要落下。
愁眉苦臉地坐下,他拿手指捅咕鄔瑾:「你怎麼不告訴我今天旬考?」
鄔瑾擺手以示不知,鋪開紙筆,研罷墨,就聽趙世恆慢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官食君之祿,分君之憂,然君之治,有益者,有弊者,若君之道與彼之道相悖,彼之道與民之道相合,彼如何施之,不違道,可避刑。其祥著之。」
他的語一字字慢下去,又一字字暗啞下去,仿佛這也是他想過千百遍的問題。
最後,只剩下一口幽幽之息,送入學生耳中。
鄔瑾奮筆疾書,將趙世恆所出之策問錄於紙上,寫完之後,只覺得腦袋都僵住了。
他忽然發現,趙世恆所出這個題目,直擊了策問的本源。
策問,問策,考生的策能迎合君王的策,才是勝。
滿室都是草木氣味,壅塞不去,他忍不住去看莫聆風,莫聆風好似背後生了眼睛似的,也忽然扭頭來看他,鳳眼裡藏著的眼珠漆黑,亮的迥異——仿佛趙世恆的心思,她也清清楚楚。
鄔瑾的心,驟然在胸膛里撞了一下。
第29章看戲
莫聆風堂而皇之地交了白卷,程廷誠惶誠恐地胡編亂造,鄔瑾忐忑不安地寫滿了。
放課後,三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又約好戌時在裕花街齊聚。
天漸暖,日漸長,戌時未到,裕花街便已經是歌鐘浩浩,羅綺盈盈,等三人結伴到了舞麻龍的彩棚,早已圍的水泄不通,連買座的縫隙都沒有。
程廷聽到裡面鑼鼓聲做雨點響,急急密密,頓時恨的連連跺腳——麻龍從前可沒這麼多人看。
他連蹦幾下,張望到裡面有熟人,立刻往裡擠,要去找朋友讓出幾個座來:「你們在這裡等我!」
等他削尖腦袋鑽進去,嘈雜的彩棚里忽然響起銅鈴之聲,從好幾處涌過來,叮噹作響,壓下了人群的吵鬧。
鄔瑾昂著頭看,然而只看到黑壓壓的人頭,衣袖忽然讓人用力一拽,拽的他彎下腰去,看向莫聆風:「出去?」
莫聆風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往下一點:「蹲下!快。」
鄔瑾不知她要幹什麼,依言蹲下,卻見莫聆風邁開步子,繞到他背後。
「背……」
鄔瑾剛想說背了也看不見,肩膀上忽然一沉,莫聆風一條腿已經架了上去,兩隻手抱住他的腦袋,另外一條腿順勢騎了上來:「起來,快。」
鄔瑾來不及多想,雙手趕緊去扶住她兩條腿,用肩餅籠的架勢,把她穩穩駝了起來。
莫聆風活潑潑地騎在他脖子上,定睛往裡看,就見舞麻龍的十七個人已經全出了場,花棍與彩緞齊飛,看的人眼花繚亂,當即叫了聲好。
鄔瑾眼前只有疊肩擦踵的人,看不到舞麻龍,耳朵里倒是能聽到鑼鼓、銅鈴、鐵環之聲交織,聽的亂糟糟的,然而聽到莫聆風叫好,不知怎麼心裡也高興。
他手指尖的柔順綢緞,湧入鼻尖的薰香,扳著自己下巴的細嫩小手,組成一個柔軟的、嬌貴的、小妹妹似的莫聆風。
不到片刻,程廷又鑽了出來,笑的滿臉都是嘴:「進來!三個頭座兒!說了請你們就請你們,別騎高看了,頭座都能讓那龍舞你臉上!」
莫聆風立刻道:「下來。」
鄔瑾蹲身把莫聆風放下,三人險些擠成一片紙,才進了裡頭坐下。
程廷所言不虛,鄔瑾還未坐下,麻髯就「撲」的一下從他臉上掃了過去。
他從未看過麻龍,麻髯拂來時下意識要伸手抓住,見那男子踩在高蹺上,硬生生停住了手,站在原地停了一瞬,眼睛讓麻髯刺的通紅,眼淚不由自主鼓了出來。
模糊著視線坐下,他隨手擦去眼淚,又使勁眨了幾下眼睛,周遭全是熱烈至極的歡呼聲,都未曾注意到他的失態。
他也去看舞麻龍,因為從未看過,所以看的津津有味,本以為只有舞麻龍,沒想到舞過之後,竟然還有手鼓。
敲手鼓的是位爾瑪少女,穿的堪稱清涼,持一隻描金繪彩的鈴鼓,在悠揚的奚琴聲中,滿場起舞,其身姿曼妙柔軟,令人側目。
場中眾人,一多半是來看這位爾瑪少女的。
莫聆風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少女手中的鈴鼓,目不轉睛地盯著,上身情不自禁往前傾,等到少女結束了這滿場飛,她也隨著一同呼喝叫好。
看過麻龍和鈴鼓,這彩棚便要換做小唱,聽著似乎是要唱《九丑》,莫聆風和程廷對這等陽春白雪的小曲絲毫不感興,一左一右依偎著鄔瑾,齊齊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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