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闻声抬头,诧异道:“娘子,有事吩咐婢子?”
甄柔一怔,见阿玉正在用小几布食,她将面巾递给姜媪,掩饰道:“躺得难受,我要起身用食。”
姜媪见甄柔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一张丰润的鹅蛋脸,竟短短几日迅速得消瘦了下去,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不过眼睛却极为明亮,一望而知,精气神正在逐渐恢复,便点头附和道:“久卧病榻,不免沾染秽气,能起身还是起身为好。”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甄柔就只穿了一件旧棉的夹衣,跽坐到屏风外的几案前。
阿玉揭开食盒时,早有一阵粳米香味,袭人鼻端。这会儿见案上除了一罐子热腾腾的稀粥外,还有一碟子核仁拌豆干,一碟子什锦酱菜,一碟子香软酥糕。粥米清香,小菜咸鲜,看得甄柔更是食指大动。
绝食了几日,又病了一场,甄柔口中实在寡淡,扶起箸子,就先夹了两片豆干食入,酸咸入味,觉得很适口,连吃了几下核仁拌豆干。姜媪在下首看着,不由唠叨道:“知道娘子口里寡淡,才让备了两样小菜。可是您人才好些了,尽吃那些冷拌的,仔细伤了胃。”
甄柔只好用了一口稀粥,待一碗食完,才笑眯眯的说道:“姜媪你且放心,我还有大事要做,不会伤着自己身子。”
姜媪与阿玉对坐下首,闻言不由互看了一眼,眼里都是惊疑,不约而同想到: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和家主硬碰?
甄柔在上首看得清楚,知道姜媪她们担心什么,前世自己就是仗着在家中得宠,以为生病就会得到怜惜,从而让伯父妥协为她退婚,如今再也不会做这等傻事。
她要好起来,要爱惜身子,要长命百岁,看着家族延续,自己儿孙满堂。
这般想着,甄柔不由伸碗递给姜媪,道:“再盛一碗。”
这些年,姜媪是将甄柔和薛钦的小女儿来往看在眼里,见甄柔这般反常,认为是另外一种情伤状态,不由劝道:“娘子你才恢复食欲,一时不宜进食过多,等过些时辰再用可好?”
甄柔摸了摸小腹,确实已经饱腹了,正要点头同意,厚棉帘子从外掀起,一个侍女垫脚进来,在屋中间匍匐跪下,禀告道:“家主、主母、二娘子来看您了。”
糟糕
彭城甄氏是大汉名门,自甄柔的祖父起,上数四代有五人位居三公,甄家因此有“四世三公”之称。甄家这一代的家主是甄志谦,甄柔的嫡亲伯父,早年任博士祭酒,后退居故乡彭城,出任彭城郡守。
甄志谦在朝为官时,主管太学教育,推崇孔子的“不学礼,无以立”,为人最是尊制守礼。是以,即便有妻女相随,也不会入侄女闺房。
甄柔知道甄志谦这点,便对传话的侍女道:“告诉伯父,我已起身,稍后便到厅堂拜见。”
侍女领话而去。
甄柔对甄志谦送她为妾仍旧无法释怀,但是这些年下来,她已经将甄志谦当作父亲看待,长年累月的孺慕之情,让她无法有任何怠慢之举。于是传话侍女一离开,甄柔便立即更衣梳妆,就要匆匆赶去。
甄家的第宅连栋数百,甄柔是嫡出的女公子,自分了一个二重院落,而厅堂就在第一进院子的三间北房里。
已经立冬,外面虽未落雪,却是寒气深重。
甄柔病体未愈,甫踏出居室,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姜媪见状,关切道:“娘子,还是带件大氅吧。”
甄柔摇头,下颌向正前方的厅堂扬了扬道:“无妨,不足百步而已。”说罢拾阶而下,兀自穿过连廊,就往厅堂而去。
姜媪无法,只得和阿玉赶紧跟上。
到了堂下,闻得侍立在外的侍女扬声通传“三娘子到!”,甄柔这才反应过来,心里顿时不甘,踏上东阶的步子就跟着收回,暗恼自己太没气性。想多耽搁一会再进,无奈已经通传过了,而另外一个通传侍女更是掀起帘子,只等她入内。
甄柔咬了咬唇,登上东阶,脱履上堂。
此时天已大亮,天光透过明瓦照射进来,为厅堂添了一线敞亮。
厅堂内,甄志谦已经在上首正中端坐。
甄柔看了一眼,徐步走到堂中,便要揖礼拜见,陆氏抢先阻止道:“阿柔,你身体还未康复,不必多礼。”话音未落,甄姚已经离席走过来,心切地拉住甄柔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会,见甄柔比起昨日精神了不少,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看来是汤药见效了,阿妹看着好了许多。”
因有甄志谦在上首看着,甄柔便只笑了笑,没有与甄姚多言。
见甄柔仍旧沉默,甄姚心下明白,拉着甄柔到右侧坐下时,背对着上首的父母捏了捏甄柔的手,无声说了两字。
——放心?
甄柔诧异扬眉。
甄姚回以眨眼一笑,尔后回席坐下。
甄柔明悟过来,看着跽坐在对面的甄姚,不由晃了晃神。
前世的她,也是这样简单的相信,直到被送去薛家之前,才知道甄志谦根本为替她退婚。
然而,这些无法向甄姚相告,甄柔只能再次报以一笑。
陆氏跽坐在甄志谦左侧,同样高居上首,正好将姐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心口顿时溢满满足。
甄柔殊色照人,甄姚虽略逊一二,却也是清丽无双。两姐妹相依一起,仿佛夏日荷塘新生的一株并蒂莲,集莲荷之精华于一身,犹让人生生移不开双眼,这便是她膝下的一双娇儿。
彭城有甄氏,并蒂双生花。
娇容映朝霞,青州醉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