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看了一眼曲阳翁主,见曲阳翁主似若有所思,心道果然,于是又想了一想道:“当然,女儿也是想着,这小沛被夺,之于薛家,可谓奇耻大辱,才想去看一下。”一语言毕,仍旧觉得不足以让曲阳翁主取信,毕竟知女莫如母,岂会像诓耿奉一般好糊弄过去。
甄柔心里忐忑,不想曲阳翁主竟然不再追根到底。
她宽袖一抚,倚着凭几,手支着头,阖眼假寐道:“我乏了。”
“……”
甄柔张了张口,看着似已昏昏欲睡的曲阳翁主,颇有些无奈。
她本来还想借此机会,劝说母亲交好曹家呢……
毕竟曹劲之母,乃今上的胞妹,与母亲同为皇家女。
虽然外祖父原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与曹劲母亲这一支早已血脉远了,但是终归过继给了今上的皇叔父,两人怎么论也该是嫡亲的堂姊妹。而且听母亲说,她和父亲是在长安相识的,那证明母亲是在长安生活过,说不定就和曹劲的母亲有几分交情呢!
如此一来,待到三年后,倒能因此和曹劲套些近乎。
不过看母亲适才对曹家的态度,想来她和曹劲之母并无交情吧……
甄柔心里一叹,觉得委实可惜。
一路不再提及曹家之事,母女两只另外说说笑笑。
又过旬日之后,终于抵达甄氏宗庙。
怒火
在甄柔所受的教诲中,宗庙是世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宗庙承载了甄氏一族数百年的荣耀。供奉着甄氏先祖,是每一代甄氏儿郎的尘归处。这里有她的祖父,也有她的父亲。
阿兄曾告诉她,在那间常年漆黑的大祠堂里,他们祖父的灵牌,供奉在许多先辈之上。因为祖父功勋显著,曾官拜大司徒,奠定了甄氏一族“四世三公”的荣耀。
是的,自有记忆以来,她从未进过祠堂。即使每年的农历二月,她都会随家人来到宗庙祭祀,却始终被止步于祠堂之外。
幼时也曾为此哭闹过,凭什么阿兄可以进去,她却要留在堂外,虽然她一点儿不喜欢那间漆黑的大屋。同样被留在祠堂外的,还有母亲曲阳翁主,是这样告诉她的,在她周岁之时,父亲曾抱她进过祠堂,在族谱上写下了她的名字,甄氏阿柔,从此她正式成为了甄氏一族的女儿。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以后这里也会供奉她吗?
曲阳翁主望着祠堂里散出的缭绕烟雾,冰冷的告诉她,这里会有父亲,有母亲,有阿兄,却唯独没有她。
小小的她,觉得被抛弃了,觉得母亲冷酷极了。
为此她难过了许久。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祠堂只有男人可以进,女人一生只能进两次。
第一次是出生之初,她在父族祠堂,成为甄氏阿柔。
第二次是出嫁之后,她在夫族祠堂,成为某人之妻。
曾经,尤是在十五岁及笄时,她曾深信不疑,自己第二次进祠堂,会在建邺城,会在楚王宫。而那时,她已是薛家妇,是薛钦的妻子。两人,此生荣辱与共,一生一世到白头。
甄柔耸了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真没用。
在他们甄氏祠堂这样的地方,她竟然还会想到薛钦,这不是让列祖列宗看笑话吗?
甄柔有些生自己的气,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还耽于和薛钦之情,“啪”一声关上车窗。
曲阳翁主正凭几假寐,被声响扰了神思,皱眉道:“又怎么了?”
甄柔悒悒不乐道:“为什么要来宗庙?”
曲阳翁主斜乜了甄柔一眼,坐起身道:“都到了才问,你反应也太迟钝了!”训了一句,方解释道:“甄志谦毕竟是家主,我们却瞒着他去找薛家退婚,岂不是让他难堪?与其让他罚你们兄妹俩一起到宗庙思过,还不如我们自己先避过来,免得脸上难堪。”
也是。
他们兄妹俩人,一个过了弱冠之年,一个过了及笄之龄,再让罚到家庙里来,委实脸上无光。
甄柔不由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曲阳翁主眼波流转,得意一笑道:“姜还是老的辣,你道行尚浅,正好跟着我多学些。”说着语声一顿,隐约有声叹息溢出,只在甄柔以为自己听错时,就听曲阳翁主一语定夺道:“总归,以后是不能再惯你们兄妹了,一个两个尽是不省心。”
甄柔一噎,顿时语塞。
阿兄十八岁娶亲,阿嫂温柔贤淑,一年之后却难产而亡,一并去的还有她的小侄儿。又一年之后,家中为他相看了诸多闺秀,一贯听话的阿兄却死活不肯,非说要为去世的妻儿各守三年,到时再考虑续弦一事。
如今,她的婚事又成这样,他们倒真成了一对难兄难妹……
甄柔苦涩一笑。
曲阳翁主见甄柔笑中带苦,她目光一沉,旋即却竖起一根食指,在甄柔光洁的额头上狠狠一点,道:“车停了,扶我下车!”
甄柔吃痛,忘了冗杂心绪,只捂着额头,道:“母亲,我可是您亲生的!”
曲阳翁主轻笑一声,将手递给甄柔搀扶,道:“嫌我出手重?正好来宗庙了,可以伴着这里的暮鼓晨钟,好好修身养性一番。”
甄柔撇了撇嘴,搀着曲阳翁主下车。
如是,在甄氏宗庙住下。
正如曲阳翁主所说,在宗庙的日子,就是伴着晨钟而起,听着暮鼓而息。
这样的日子过得极快,一晃就是三日没了。
耿奉带了一半有余的甲士离开。
倘大的甄氏宗庙,除了卫护的甲士,十数位服侍的侍女,还有七八个负责祠堂日常杂务和洒扫上香的侍人外,便再没有碍眼的人了,甄柔觉得深山老林都变得秀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