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陡然一转,甄明廷一拳捶上长案,咬牙切齿道:“薛家也欺人太甚!”
果然如此。
阿兄虽然和母亲一样护她,却对甄志谦极为信从,根本不相信甄志谦会骗他。
不过也不怪阿兄,自己前世又何尝不是呢?
甄柔深深垂眸,掩去对阿兄盲目信从的无奈心绪,只让自己沉浸在前世阿兄和母亲双双被软禁,自己当时那种害怕、无助、愤怒,更甚至服毒自尽的恐惧情绪中。
是了,还有薛钦背情弃爱的恨意里……
甄柔闭眼回忆道:“母亲、阿兄,你们应该知道,我恨薛二郎娶他人,所以我绝食哭闹过,后来染上风寒,高烧不退,昏睡了一天一夜。”
甄柔是农历八月生的。自从她与薛钦订婚后,每年农历八月,薛钦都要来彭城小住二月。起初是楚王为报救命之恩,方让薛钦年年过来。经年累月下来,两人互生爱慕,薛钦来得更频繁了。
他们作为母亲和兄长,是一路看着甄柔情窦初开,与薛钦互许终身。
可谁能想到,似情根深种的薛钦有一天会这样?
即便是他们,想到薛钦往年对甄柔的细心呵护,至今都难以相信他会另娶他人。
何况是甄柔本人呢?
甄明廷顿时眼睛喷火,双手狠狠握拳,才能让自己强忍下来。
曲阳翁主眼中的怒火却是一熄,深深的悔意和自责漫上。她悔恨自己看走了眼,任由二人亲近,才让小女儿情伤至此。不过她一向好强,即使在儿女面前也一贯如此,于是闭上眼睛,掩去这一刻的脆弱。
甄柔知道她的话,会让母亲和阿兄难受,可是她没办法,她不知道如何劝阿兄违逆甄志谦,只有让阿兄心疼她,为了让她安心,亲自前往建业退婚。
“……昏迷这两天,我做了一个梦……”甄柔将前世的遭遇化作梦境逐一道来,“……我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母亲和阿兄怜惜我,一直在庄园里陪我……三年后,齐侯之子曹劲攻打徐州时,才知道伯父并未写退婚书,他骗了我们所有人……后来伯父将阿兄和母亲软禁了,我被耿奉送去到了建业楚王宫,与薛钦为妾。”
说到这里,甄柔停了一停,神情似有惧怕。
甄明廷着急问道:“然后呢?”
虽然仍旧难以相信甄志谦会欺瞒他们,但以他对甄柔的了解,甄柔对薛钦用情至深,且甄柔看上去倒是娇弱乖巧,其实是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极有可能情殇之后大病一场,就长时间的缠绵病榻。
眼下听甄柔说起她生病、庄园避世的种种,甄明廷不由得竟也被代入了进去,认为甄柔极有可能那样,便不禁心切知道甄柔后面的选择。
果然如他所料,就听甄柔说道:“被抬进楚王宫为妾那日,我一把火烧了宫苑,然后自己也葬身……”
“好了,阿柔,别说了!”一语未完,曲阳翁主骤然打断。
语气严厉,甄柔下意识睁眼,才发现自己竟是泪流满面。
原来,她是这样害怕死亡,她害怕再一次服毒自尽,然后葬身火海。
“阿娘!”看着对案而坐的曲阳翁主,甄柔突然叫了一声,便是绕过长案,一下扑进了曲阳翁主的怀里。
曲阳翁主固然性子骄傲,但是面对怀中放声大哭的幼女,她也只是一位心疼女儿的母亲。
“好了,阿柔,别哭了。”同样的话,再次说出,却只有温柔软意。
母亲的怀抱,总是那样温暖,充满了神奇的力量,似乎可以抚平一切伤痛。
曲阳翁主的怀抱,终归不是陆氏可以比的,甄柔这一次再没了算计,她真切的哭了起来,像十岁以前那样唤着阿娘伤心道:“阿娘,您一定要让阿兄去建业退婚,我再也不要体会一遍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我不要给薛钦当妾……毒药真的好苦,我害怕……我不想死……我不想啊!阿娘……”
甄柔一声又一声的“阿娘”唤着,曲阳翁主只觉得心里阵阵绞痛,她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甄柔的背,感受着手心下瘦到可以明显摸到骨头的背,心里又是一阵如针扎般的难受。
她本来体态丰润的女儿,短短月内瘦成这般模样!?
曲阳翁主是个护犊性子,也不管是否情有可原,一时竟是连向来交好的陆氏也怨上了。当下,也不管是否会伤了甄志谦和陆氏夫妻的面子,只要让甄柔顺心满意便是,她立即对甄柔抚慰道:“放心,为娘明日就让你阿兄去建业退婚!”
甄柔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曲阳翁主,不能自抑的哽咽道:“阿娘,真的么?”
可是阿兄和曾经的她一样,向来视甄志谦为父,他会不禀告甄志谦一声就擅自而为吗?
此外即便阿兄同意了,可如今有耿奉在,他势必不会让阿兄去建业的。
知女莫如母,曲阳翁主一见甄柔的神情,便知甄柔的想法,她嘴角微扬,无声一笑,目光遥望远方,语声泰然的轻缓道:“阿柔是担心耿奉会阻难么?”她继续抚着甄柔的后背,“本来我也不信甄志谦会不退婚,不过听阿柔你梦中场景,我认为甄志谦倒有几分可能真会如此。不然,岂会派耿奉来这里?”
听到曲阳翁主这样说,甄明廷不赞同的唤道:“母亲。”
曲阳翁主自不会理会甄明廷,她继续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把耿奉调开。所以,明日我就带你启程,去你们甄家的宗庙,让耿奉护送我们。”说到这里一停,直接乾坤独断道:“明廷,你就立马前往建邺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