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是泫然欲泣,而此刻,岳小舟笑逐颜开,仿佛春风停驻的田野。她顾不得摘下珠串,跑到岳文安身前,挂住他弯下腰后刚好让自己能够到的脖子,没完没了地亲了起来。像往常一样,岳文安抱起岳小舟,一脸的宠溺,可是岳小舟却觉得爹爹眼中有了从前没有见过的一种东西,淡薄却清晰,让他看起来有一点点的忧伤。
“我一定是三川城最差劲的父亲……”岳文安的声音几不可闻,最后化作一缕若有似无的叹息。
很多年后,岳小舟再想起爹爹当初复杂的眼神,才明白她必须要学会的东西叫做选择。
如今让她做出选择的不再是两串难分伯仲的手串,而是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她是否应该再交予足够的信任。
晏北寒做得已足够多,可岳小舟却投鼠忌器。
她鬼使神差,又打开了密道,再回来时拿着两个长长的珠串,一个褐红,一个黑白。
坐在椅子上,岳小舟仔细端详,嘴角缓慢地弯起。
西岭玉不过是个新奇的噱头,漂洋过海换了个名字被奇货可居起来。这种西陲盛产的珠宝其实叫做琥珀。两年后王师北上平定西陲,以遥安为都城的北钺国不得不迁都一退再退后,琥珀大量流入东陆,人们知道了它的真实名字,于是曾经千金难求的西岭玉成了寻常的玉石珠宝,直到六年后北钺国被彻底剿灭,一般的殷实富户也都买得起琥珀饰物了。
无知不只能带来猜忌,也能带来财富。
岳小舟还记得爹爹靠在床上一边擦去嘴角刚咳出的血痕,一边笑着对自己说。
可是了解人心实在太难,特别是在经历过血的背叛后,所有信任都变得如此宝贵。岳小舟抚摸着柔润的珠串,黑暗里,看不出它们有任何的分别。
难道,人也如珠串?或许,她应该试着摒除过往的看法,在自己已经试着让他改变后,不再犹豫不前。亦如剔除珠串表面的光照那样?捻着手上这两串失去光照后一般无二的珠串,岳小舟无声地笑了。
许久,她慢慢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第一次,岳小舟觉得书房和主居有这样长的距离。她披上外衫,走过槐树下,幽香如雾萦绕在小院中,和晏北寒身上沾染的味道一模一样。
☆、帐中盟缱绻
忍冬端着铜盆刚迈出门口,不失礼数地向岳小舟屈了屈膝。
铜盆里的水中有丝缕淡薄的粉红色,随着波纹越漾越浅。
“他的伤口又裂了?”岳小舟皱了皱眉。
“大夫看过,说是无碍,只要静养便会重新结痂。”忍冬低着头,一五一十地说道。
“我知道了,”岳小舟点头,“你去休息吧。”
推开房门,药味比离开的几日前淡了许多,帷幔已经拉上,蜡烛也已经吹熄,屋子里昏暗的只剩下夜色。
岳小舟忽然后悔,她不应该来的。
“忍冬,不必伺候了,”细若游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盈满了倦意,“明日早些叫我。”
岳小舟没有回答,窗外悬铃木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夜风若有似无的叹息。她迈入门槛,关上门,琥珀珠串在手上久了变得温暖起来,走动时碰撞出细小的响动。
帷幔中,卧榻上,一团模糊的黑影缓慢地坐了起来,“有事?”
“很重要的事。”岳小舟这次没有斟酌,脱口而出。
幔帐后的影子像是一根倏然绷紧的琴弦,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