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给人做妾,但也是给大人家做妾,衣食无忧,有什么不好,总比在张家每日干粗活来得好,李家是好人家,嫁进去总归是有好处的。
“亲事?”张云没想过她来是来谈亲事的,她想过千次万次,想过她娘会埋怨会忧心,唯独没想过她会来谈那八两银子的亲事。
“阿云,没有再好的了。”邹萍叹出一口气,指尖陷入掌心,她不敢抬头。
她从后过够了带着女儿到处讨生活的日子,有个地方能回、有口热饭她就满足了,还能再多要什么呢,这辈子不也就只能这样过了
“什么叫没有更好的了”张云低声喃喃道,她听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她娘觉得给李家做妾于她来说是最好的?
“张家不会出你的嫁妆。”邹萍狠心道,她好不容易拉住了张家人,自己只身来劝,势必是要说这些话的,“你会什么?没有娘家依靠,谁愿意娶你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乡人,辛家吗?”
张云楞在原地,屋子里分明烧了炭,她却不觉得暖,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一滴雨落在桌上,像是从窗外飘进来的,她摸了摸脸侧,发觉那儿也被雨水打湿了。
“听娘的。”邹萍看着她,质问道:“你难道还要找一个你爹那样的人过一辈子吗?”
一年到头不着家,做生意做得把命丢了,辛家家大业大又如何,无非是重蹈覆辙。
“那我也不会回张家。”张云猛地抬头,话里带着决绝。
邹萍别过脸,屋里静了好一会儿,张云听见她说:“张宏他他不怪你,不过是起了口角,你也不该动手,伤了人”
张云听见耳边嗡嗡的响声,巨大的耳鸣让她想起幼时第一次坐船的情景,邹萍抱着她站在船板上,说有阿娘在,阿云不要怕
口角?什么口角?张宏不会说是口角。
“阿娘”张云失魂落魄地起身,眼里像是空无一物,脊背却止不住的发抖,“你听见了是吗?”
邹萍被她眼神骇住,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心慌的厉害,又觉得面上无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都听见了。”是陈述的语气,又像是喃喃自语,张云有些想笑,笑她自己。
她不敢让她娘知道的那些咒骂,令人作呕的接近,有意的为难,原来她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你走吧。”有些事在头脑中变得清晰,张云擦干脸上的泪,邹萍听见她说:“就当我死在外头了。”
许三七站在楼上,看邹萍踉跄着从院子里跑出去,像极了落荒而逃,她叹了口气,和木兰说:“我不明白她。”
自己嫁进张家已是吃尽了苦头,何必将女儿也往火坑里推。
“她是不信了。”木兰摇头,看着远去女人的狼狈背影,“她不信自己能把日子过好,以己度人,自然不会觉得云姐能过得好。”
第一任丈夫的死击垮了她,无尽的奔波令她疲累,独处异乡的孤寂让这个女人变得愈发沉默和小心翼翼
许三七听着木兰冷淡的语调,垂眼没再开口。
就那么一刹那,她兀然想起从张家借来的锄头,那上面原是一尘不染的。
邹萍走了,咸鱼还是要腌的,张云活儿干得认真,许三七话在嘴边绕了三圈都没能说出口,她给木兰使眼色,后者全当没瞧见。
“三七。”还是张云先出了声,听着有些粗哑,像是哭过,但又比往常都坚定,她说:“我不想等雨后了。”
“嗯。”
“你不要陪我,我自己去。”
“嗯。”
张云终于露出一个笑来,用胳膊撞了撞许三七,故作生气道:“你快说些别的!”
“我本来也没打算陪你,就云姐你想得美”许三七朝她挤眉弄眼,那模样看着颇为气人,张云忍不住掐她,这丫头还会装疼,嗷嗷地叫唤,木兰坐着瞧热闹,小枣听了也咯咯地笑。
“好啊,小枣你敢笑我!”
“二姐也笑了!阿姐你找她去!”几个人闹作一团。
渡口。
“大公子”沈周满战战兢兢地给人撑伞,雨天渡口人少,也就两个看门的胥吏还搁这儿站着。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很有眼色地将桌椅都擦拭干净了,请他们落座。
竹竿撑起了隔水布,沈周满没敢坐,背着手站在沈更身后。
大公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这是军中那群老油子们传给他的十三字箴言,为此他没少请他们喝酒,初闻觉得是废话,眼下眼下好像也没什么用。
两个胥吏站在十步外,黑色伞面下的官服一丝不苟,他近来常去找沈成武,在府衙也混了个面熟,这两人想必也是认出他来了。
“沈春大人的船已行至半途了。”沈周满低着头,汇报军情。
坐着的青年百无聊赖地撑着手,外头风雨交加,他却一派闲适模样,两个着白衣的挺拔男子不声不响地接近,食盒摆上桌,轻若无声,沈周满目不斜视,这些是鲲字牌的人,只听令于大公子。
“什么价?”沈更食指轻敲着食盒,像是随口一问。
“六成!”沈周满难免激动,粮价降下来了,这个冬天老百姓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青年挑开食盒,瞥见肉汤上飘着的一丝荤油,又收回了手,金丝柳枝纹盒盖啪嗒一声撞在藤编的提梁上。
“大公子?”
“继续说。”沈更接过手下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指尖。
“我们的人截了玉衡的情报,苏家说可重定契书。”沈周满察觉到青年似乎有些不悦,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得老实地念传回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