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日。
最后一炉里出了一套台盏,以略带青白色的白釉为底,上面是幽深极美的蓝色缠枝花样,盏配盏托,神秘雅致。
秀棠惊呼“蓝花,居然是蓝花白地蓝花,太不可思议了筠娘,你烧成了”
秀棠喜极而泣,拔腿就跑“我去给娘报喜去,这下瓷窑有救了,秀恒也有救了”
筠娘子揉着眩晕的额头,目光钉在台盏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头江氏摔了不少茶盏“好个筠娘看来老爷真是把一手绝活都交给她了”江氏脸上尽是狠戾,“我本以为难倒了她,反倒成全了她”
宋禄家的给江氏捏肩膀,不屑道“太太且消消气,不过就是一个抛头露面的烧瓷女”
“你懂什么”江氏厉声道,“就连老爷,都烧不出来完整的蓝花瓷,如今筠娘又与杨武娘交好,得了杨武娘的赏识,就是得了杨国公的青眼这要是被呈给了皇上,筠娘可就是史无前例第一人了到那时我宋家的脸面就看筠娘了,我们都得仰筠娘的鼻息过活,筠娘还愁嫁不了好人家么”
“不成,绝对不成,老爷苦心钻研了这么多年,不能叫筠娘白白得了便宜”
江氏想到这些年的步步为营,咬牙切齿道“我让她读不成书、学不得女红、沾不得厨艺、管家的本事更是想都别想,我要的是什么,要的就是程氏的女儿在瓷窑里做下人,要的是她为五斗米而折腰唯唯诺诺这辈子都做不成大家闺秀,要的是她日后与人为妾、任人买卖”
江氏怒不可遏。
多年的经营真要毁在这个蓝花瓷上么
不绝不
江氏端起当家主母的派头,打扮了一番,由宋禄家的搀着,和善的笑意满满,出了门。
馒头山里,秀娇眼馋道“筠娘,我能摸一下么”
秀棠“啪”的一声打开她的手“你可别把筠娘的蓝花瓷给碰坏了”
宋福家的在一旁噙着笑“你两都离远些,我们一个瓷窑的身家性命都指着它了”
秀棠撅嘴“瞧娘这话说的,难不成看几眼就把它看碎了么”
筠娘子在一旁打着瞌睡,直到听着江氏进来,才睡眼惺忪的半醒着。筠娘子摇摇晃晃的给江氏请安“母亲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江氏一袭华裙,精神抖擞,笑的端庄明艳“痰是消了,就是还有些咳,不过总算舒坦了好多。我听说筠娘这个月来都在馒头山,为了我宋家的生计,筠娘委实辛苦了好在天佑我宋家,让筠娘烧出这等举世无双的蓝花来”
江氏伸出五指,摸了上去,赞叹道“瞧这蓝花,跟活了一样,釉亮光滑,毫无瑕疵,实乃上品”
秀棠、秀娇和宋福家的都捏了一把汗。
还是秀棠机灵“瓷窑里的师傅们都急着呢,我去报个信,筠娘烧出蓝花了,连太太都赞不绝口呢,让他们也好宽心。”
江氏的手一顿,眼一眯。秀棠这是在威胁她她若敢砸了蓝花瓷,传了出去,等老爷回来指不准就休了她
不过江氏早有准备,宋禄家的带着一干丫鬟嬷嬷挡住了秀棠的去路。
秀棠大骇“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毁了蓝花瓷”
江氏向前两步,双手捧起台盏,脚下有一滩薄水,江氏脚一滑,宋福家的眼疾手快的搀过去。
可惜晚了
“哐嚓”
台盏从江氏手上落下,随之落下的还有宋福一家的希望。
台盏碎成十来块,筠娘子跪在地上拾了起来。
“我就说嘛,连老爷都烧不出来的蓝花,怎么可能被筠娘随随便便就烧成的”江氏恶人先告状道,“我可是瞧的明明白白,这个瓷盏有裂缝,这不,捧在手心好端端就裂开了”
江氏一脸失望的数落了筠娘子一顿,然后拂袖而去。
筠娘子把瓷片一块又一块的捡了起来,搁在一块布上面,包了起来按在怀中。
宋福家的老泪纵横,念着躺在床上的秀恒,心如刀绞,悲怆道“这个天杀的江氏”
筠娘子语无波澜“嬷嬷你们都回去歇着罢,明日秀棠照旧跟我去杨武娘那边,我想一个人待着。秀恒的病,还有一千两银子,我保证耽误不得。都下去罢。”
宋福家的去见了江氏,朝江氏跪了下来。
江氏拂了一下杯盏,吹散茶叶,浅啜一口,才心满意足道“哎,我说你呀,就是个犟的。当年你要是早就听了我的,也不至于熬成一副老太婆模样。我犹记得,当年我新嫁过来,你抱着筠娘,一颦一笑都美的跟仙女一样活该你不晓得过日子,宋福又得力又待你好,儿女双全偏偏你就吊死在筠娘这颗树上”
宋福家的一脸木然。
“我家秀恒真是耽误不得了,还请太太大慈悲,给秀恒个活路老奴,老奴给太太磕头了”
江氏冷哼“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这招用在我身上,我告诉你,没用”
宋福家的双眼无神,灵魂被掏空了般。
“做了婊子,就别立牌坊”江氏嗤笑,“当年筠娘八岁,你便旧棉换新棉,你这个做奶妈的就没想过筠娘的身板受不受得住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才是天道既然做了一件是做,不妨做到底好了道义忠诚这些能当饭吃么”
宋福家的指尖快把掌心戳破了。
宋福家的下定决心道“太太不用说太多,太太想让我做什么,只管开口。”
宋福家的心如死灰,内心都在跟程氏咆哮是我对不起你,你就当我的良心被狗吃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