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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海市蜃楼(1)
海市蜃楼
贾 童
1
灰鹰的翅膀划破苍穹,托着它在滑翔中保持平衡。越过崇山峻岭,将锦绣如画的万里山河尽纳眼底,灰鹰扑翅,向着江河中心某一点俯冲下去。
笼罩着诡异莫测淡雾的江面上,突然亮起一盏华美宫灯,接着,又一盏,再一盏……转眼之间,江边灯火流转,金碧辉煌,悦耳柔媚却又不失清丽脱俗的筝乐随风飘送,炫人耳目,好一个靡靡人间,好一个琉璃世界。
一只手臂伸出,锦缎袍袖立刻被江风吹得鼓涨起来。灰鹰振翅,轻车熟路地降落在那只手臂上。
从鹰腿上解下黑色信筒,展开素笺看罢,任东篱微微翘起嘴角,五指合拢时,婢女翠绡捧着香炉走出来。
“公子,信上写什么?”
翠绡既然出来,红袂必定如影随形。相比起翠绡的娴静柔雅,红袂简直就是与她完全相反的心直口快的模板。
手臂一抬,让灰鹰再度腾空。任东篱半侧脸,笑道:“启程,回飞观。”
“要回去了?这样也好,公子你在外面晃的时间实在够久了。”
红袂将洗手的铜盆搁在案台上,拿起素巾浸入水中轻轻绞搓,“不过,飞观内近期既没有人过生辰,也没人成亲,这么急匆匆的所为何事呢?”
翠绡嗔笑着自红袂手中夺过拧干的素巾,“公子心中有数,咱们不该妄加猜测。”
任东篱松开手,由着指间散碎纸屑尽数被风吹上半空,不留只字片语,笑着接过素巾,细细将手指一根根擦拭。
“信中没有明说,不过应该跟意料中相差不远。”
“与观棋君子有关吧?”红袂试探着问一句,下半截话头被翠绡的眼神制止了。
“无妨,红袂丫头说得对。”任东篱笑道,“我这辈子恐怕都跟这个人脱不开关系,唉,这么说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略带调侃的语气,让红袂翠绡在相视中皱眉。
“公子啊,我们是邪,人家观棋君子是武林盟主,我早说过不要跟他交往太频繁,现在老爷终于怪罪下来了吧,看你怎么招架。”红袂半赌气半哀怨地说。
“还不一定是怪罪呢。”任东篱端坐案台,手掌轻轻覆盖弦上,那些筝柱竟像活了似的,自动移走换位,宛如一排会变换队形的南下秋雁。
曲调霎时一改,成了《菩萨蛮》。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黛眉低。”
红袂很不解地看了一眼翠绡,后者笑着解释道:“公子的意思是,王爷不一定认为和观棋君子相交是坏事,如果我们可以利用这种关系,了解对手的实力,做到知己知彼,也不失为一条省时省力的捷径。”
任东篱抬手按住颤动的琴弦,勾了勾翠绡下颌,“知吾者唯有翠绡,红袂丫头,你得多学着点。”
红袂嘟嘟嘴,赶紧问:“那公子是打算将计就计,隐瞒身份加入正道吗?”
任东篱微微摇头,寒风拂面,略有割感,一如他吟词的清亮嗓音,明明柔和婉转,却莫名地充溢寒意。
“无穷官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红丫头,知道这阕词的意思吗?”
红袂道:“不知道啊。”望向翠绡,她已经习惯性地想从姐姐那里直接获取答案。
翠绡果然不负她望,“傻丫头,你看看咱们这艘画舫,金碧辉煌,万中无一,江湖人一看就知道公子‘无情画舸’的身份了,要伪装谈何容易,你以为是无名小卒啊。”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任东篱瞥一眼香炉孔洞中袅袅白烟,笑道:“是什么意思,也只有父亲心里有数。没准观棋君子亦想利用咱们一回,这叫各为其主,互取所需。”
翠绡叹道:“真是世态炎凉,如今江湖中哪还有什么友情可言,难怪说士为知己者死,若是人人都能当知己、做至交,那便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够了!”
主仆三人笑语着入得舱内,不知不觉夜色已深,画眉舫渐行渐远,宫灯华贵的光芒也逐渐隐没在一片浓密的江雾之中。
2
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黑底金字,字迹狂放傲慢中又带有沉稳的王者之风。额匾之下,一名男子独自对着棋盘,专心致志地思索、落子,脸上一副乐在其中的享受模样。
身后一名小厮站在放置着铜盆的木架旁,双手浸在盆内液体里,良久举起,小心谨慎地擦干,拿起青犀角梳,慢条斯理地为下棋男子梳理一头曳地长发。
任东篱进来时,小厮刚为男子编好上半部分的发髻,正撩起衣摆弯膝跪在地毯上,以便梳理垂在椅座下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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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海市蜃楼(2)
见男子目不斜视地盯着棋盘,手拈黑子若有所思,任东篱淡淡一笑,放缓步伐不作打扰。
“唔……想来想去,还是放这儿吧。”悠长地呼出一口气,男子终于伸直两指,将夹在其中的黑子轻轻搁在棋盘一点上,同时收起折扇,扇柄伸进领子里挠了挠。
任东篱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