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靖王说,宫里从小年祭灶之后,就要开始筹备过年,日日燃烧香木到过完正月十五为止。在除夕之夜,宫中更要搭起香木堆,一车一车地燃烧香料,又要放焰火、烟花,鼓乐通宵,谓之“守岁”。
靖王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温柔,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宫廷岁月。
那时他还年幼,母妃胡氏还在世。虽然这同样懦弱的母妃也维护不了他什么,然而总有过温情时刻。
他说,因为皇上斯时不欲面见诸皇子,所以他们都是跟着各自的母妃过年守岁。胡贤妃也是小户人家出身,每到除夕这天,就会亲自在她宫里做状元饺子给他吃。
“母妃的饺子,皮儿擀得极薄,馅料是把剁得烂烂的肉糜掺了碎木耳揉的,吃起来很弹牙。最好喝的是那口汤水,放了许多紫菜、虾仁,鲜美无比……”
靖王不是个多话的人,然而那天他却絮絮叨叨对着云若辰说了许久。
也许胡贤妃的饺子也不见得有多好吃。靖王好歹是皇子,就算不受皇上待见,生活用度也都是上等的,哪里就缺吃喝到这地步。
他所怀念的,只是早逝的母亲在他心底留下的浮光掠影。
那时候,云若辰握着父王的手静静听他诉说,试图用他的言语碎片拼起她那位亲生祖母的模样。
胡贤妃一定是个很温柔很美丽的女子,因为她虽然没有将靖王教育成合格的帝王继承人,却用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在他心里种下了温情的种子。
一碗亲手做的饺子,蕴含的是胡贤妃所有的母爱。
云若辰想象着那个早在多年前就香消玉殒的妃子,据说她死于一场意外的风寒。谁知道是不是意外呢,深宫之中,有着太多的意外。
她美好而短暂的青春就这样消逝在暗红的宫墙中,如一朵在山坞中自开自落的辛夷花。
“静心殿到了。”内侍平板尖细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云若辰收回淡淡怅然的思绪,停下脚步。
按规矩,他们一家进宫后,须要给宫里的长辈们先拜贺。
这对于靖王来说都是新鲜的经验,他已经很多没有在宫里过年了。不过有内侍的指引,倒是不虞出错——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元启帝长居静心殿,此时身上穿的也不是正日接受朝贺的大礼服,而是一身改良道袍。云若辰表示,很好很亲切……
“皇爷爷,看见您又精神了,辰儿可高兴啦。”
在跟着大人们行完跪拜礼后,云若辰满脸含笑地凑到老皇帝身边,继续她的谄媚卖萌大业。
节操算什么,下限值几个钱?讨好了老皇帝,他们全家都有好日子过。
云若辰一向都很认同“识时务者为俊杰”,更认同“有萌不卖非好汉”。
“是嘛?”
元启帝表情看着淡淡的,眼里却带笑。“你这小丫头又来卖嘴乖。”
“哪有?”云若辰鼓了鼓腮帮子:“人家是真的为皇爷爷高兴嘛。大冷天的,外头都滴水成冰了,您看辰儿穿个像个棉球……可皇爷爷您才穿件单袍子,一点都不怕冷,太厉害了。”
“哈哈哈……哪有你说得这么冷?”
元启帝欢畅地大笑起来,这下可不止是靖王和黄侧妃为之震惊,连他身边的贴身内侍们都在侧目。
元启帝最宠信的大太监张元看向云若辰的眼神都变了。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对小郡主受宠有些感叹,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佩服。
这个女孩子真是太聪明,连拍马屁都拍得这么高端,简直是达到了“踏雪无痕、润物无声”的大师境界啊!
别人也都赞美皇上精神矍铄,可说辞却都是直来直往的,顶多话说得好听些。但小郡主不是这样。
她这是绕着弯子夸赞皇上修道有成,神功进益,所以才大雪天里也不怕冷。可偏偏她又用这么天真无邪的模样说出来,显得如此真诚,发自肺腑……
太强大了。
自认在马屁界可以稳坐宗师宝座的张元马上有种给小郡主跪下拜师的冲动。这真是天赋啊!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这一老一少已经很熟络地聊开了。云若辰很自然地提起话头,总能让老皇帝有兴趣接她的话聊下去,不知不觉竟拉着她坐在自己榻下脚踏上神聊起来。
靖王和黄侧妃也被“爱屋及乌”的皇帝陛下赐了座,默默坐在一边当背景板。靖王一点也不介意皇帝老爹忽视自己,事实上要是让他和老皇帝说话,他才鸭梨山大呢。
说什么啊啊啊啊……可不可以说“今天天气不错父王您认为呢”……
诚王一家被内侍引进静心殿内殿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天伦之乐”的美好场景。
这使得给自己做了大半天心理建设的诚王差点没当场心脏病发……
云若辰冷眼冷眼看着诚王这一家子。
与中秋时相比,原本富态的诚王是憔悴多了,看着比哥哥靖王还老气——他们兄弟俩本来也就只差了一个月。
诚王妃章氏,很普通的一个三旬妇人,眉眼淡淡,再华贵的衣饰也堆不出真正的贵妇气质。侧妃童氏倒是明艳动人,手上牵着个小小童子,那是诚王的庶子云炜。
嗯?
云若辰见她的堂姐云宝凌低着头站在最后,精心修饰过的脸上透着一股子黄气,不由得有些惊讶。
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女孩,才半年就变得这么蔫蔫的,精神状态好差啊。
忽然,云宝凌抬起头来,死死盯了云若辰一眼,旋又移开目光。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然而那目光中饱含的怨毒、忿恨、不甘、嫉妒……完全落在了云若辰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