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朔风凶猛,像是未曾被驯化的野兽,但划过凌珊脚下时,却变化为了有序的手,拖住双脚疾驰而去。
比起上一次夜闯靖府,凌珊不仅更熟练了,还更轻盈了。
在这三个月中,她着实成长了许多,无论意识上或身体。
学堂上风平浪静,给了她认真识字的环境,加上江寄余时不时给她开小灶,她对于《东极心法》理解的也更深刻了些。
虽然还做不到像外公一样素纱踏四时,但麻衣御严寒,已是游刃有余。
踏过老树,不闻窸窣,越过河流,只听潺潺,但落到靖家房瓦时,凌珊竟猛地听到一阵瓷器破裂的声响。
她竟得立刻伏地,还以为是自己踩踏了砖瓦。
但当她细细一听,才现声响来自脚下的房屋内。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有猫腻,于是屏住呼吸静听起来。
“柳成,你真是酒后误事。”这声音力如洪钟,像磐石般坚定,从声音听来,凌珊竟分辨不出此人的年岁。
“姊兄!都是那个女人千般勾引我,我才写下订婚书。”
这声音凌珊认得,是宋柳成!
“订婚书只给了潮紫门?”
“是,喝多了,叫下人拿去送了,那时我脑袋昏沉。”宋柳成低头,不敢看面前的人。
靖以南皱着眉将长袖一甩,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思绪了许久,道:“算是万幸,这等江湖小派,不足为惧。不认又能如何。”
“可那确是我的手笔。”宋柳成道。
“呵呵,潮紫门……陈亦明已逝,白吴,学武半载,修为平平,不认便是不认,他们又能拿我靖家如何?”靖以南一字一句,像一把阔斧,砍在凌珊心上。
“……姊兄说的是,还有陈玉,她若不顾颜面闹起来,也是辱了我家家门。那陈玉……就……”宋柳成突然拉长尾音,唯留沉默。
这样的沉默,像极了危险的暗涌,令凌珊不安起来。
“他为什么不说话了?难道……难道,要杀了姐姐灭口?”
这个可怕的想法冒出来后,凌珊忍不住捏紧拳头,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不曾松开。
冷静,凌珊你一定要冷静。
说话的人定是靖家家主靖以南,陈亦明在世时,也不会轻易与他交手,更何况是她。
陈玉不顾满城风雨,执意要和宋柳成在一起。如果最后成婚,就是一桩美事,可不成呢,怎么还要把命搭进去。
潮紫门在靖家栽了一个陈玉,她可不能再栽进去,否则谁来报这个仇!
“加派人手,守住她,决不能让她和潮紫门的人见面。”靖以南一声令下,看来此事不容置喙。
“是,兄姊,这事交给我来办。”宋柳成俯,接着匆匆走了出去。
凌珊凝着眉,伏在屋顶上沉思了很久,直到寒意爬上心头,她才恍然回神,重新运气调息。
良久,她缓缓坐起身,纵身一跃,无声地落到了靖家的内院中。此时四下无人,一切静止,只有昏黄的灯笼在檐下摇晃着,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水池都结了冰,化作一个无声的听众。刚才二人阴险的话语,天地苍茫只有她凌珊一人为证。
此时她内心寂寥,只觉自己如此渺小悲哀,家族生死竟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凌珊无力地摇摇头。
无论如何,先救出姐姐再说!
思此,凌珊神色一凌,踩着轻盈的步子,往聚香阁奔去。
是的,上次来时,她不认识的字,她如今识得了,陈玉就住在那里。
跑过一道月门时,凌珊竟与一人撞了满怀。
凌珊一惊,心中直恨自己太不小心!因为着急都不注意听四周的呼吸声了!
她急忙立起两根手指,闪过对方身后,想直指风府穴将此人无声放倒,不料那人突然小声急道。
“凌珊?”
凌珊顿了顿身子,但手上依旧不敢收力。
“我……我,我是靖川行。”
“是你。”凌珊沉了沉声,在她眼里,靖川行可不比宋柳成好到哪里去。
感受到了凌珊的不悦,靖川行更紧张了,他连忙转身,不顾凌珊那直指自己的指头,摊着手道:“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放心。”
凌珊眯起眼,琢磨靖川行的话。
“真的真的。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书院人多口杂的。”靖川行红了红脸,声音越来越小。“上次我以多欺少,害你受伤,其实,我也心里有愧。”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不知道你们江湖中人如何致歉,我就用我们读书人之间的礼节求你谅解吧。”说罢,靖川行后退一步,拱手而礼,深鞠一躬。
凌珊见状,缓缓收手,道:“好吧,我凌珊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和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