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县衙重地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的,更遑论住在这里。可是新上任不过半年,长得像弥勒佛似的县太爷,架不住胡悠可怜巴巴的拽着袖子软着声音拼命哀求,并且赌咒发誓说一定只吃很少很少的东西干很多很多的活儿住很小很小的地方……又声泪俱下痛述作为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是如何跟唯一的亲人小舅舅相依为命不离不弃死也不分开,弄到最后,险些就跟着一起红了眼眶,于是破例同意让苏晗携家眷一起住进了那间‘值班室’。
末了,县太爷吸溜吸溜鼻子,捏捏胡悠的小脸蛋,感叹一句:“但愿我家儿媳妇肚子里的小子也能长得像你这样招人疼就好喽!”
胡悠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怯生生抓住他那发面馒头一样的大胖手:“青天大老爷爷爷的孙子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宝宝,就跟观世音旁边的小仙童一模一样。”
逗得县太爷抱着自己那怀胎十月似的肚子大笑离去,而苏晗则抬手便是一个爆栗:“还青天大老爷爷爷,亏你叫得出口!”
胡悠捂着脑袋笑得甚是纯良:“俗话说得好啊,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最终是那帮孙子的,所以,有的时候做孙子其实是件顶不错的好事呢!”
这就是所谓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于是,苏晗被她的无耻给成功打败了……
抄写文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每日里的往来公函少则十余封多则三四十封,每封都要一式三份编档留存,再加上所有办案的卷宗,县里的各项大小事务,乱七八糟加起来一天什么都不干也不一定能弄得完。
而苏晗白日里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做那些非职责内的琐事,自己的工作倒只能留待夜里挑灯奋战,常常忙到启明星初升才能匆匆睡上一两个时辰。
至于胡悠,则一直在企图想要为他分担掉一些活计,比如跑跑腿打打酱油。不过可惜,很多公务是不能让不相干的平头老百姓代劳的,所以能帮的委实有限。只好在日常家事上多做点儿,比如保持窗明几净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啊,变着法儿用极其有限的简陋食才做出可口的饭菜啊,勤洗衣服勤晒被啊等等。当然,还有用自己那张惹人疼的小脸以及‘装孙子’的态度跟县衙上下搞好关系……
日子便是在这样的一派忙碌中飞逝,胡悠和苏晗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天气也渐渐变冷,转眼,入冬了。
夜寒月凉,县衙的西北角照例一灯如豆。
门紧闭,风吹窗纸,轻响。
搁笔,搓搓有些僵硬的手,将烛火调到最暗,又竖起一本薄册遮挡,以免光亮照到那张熟睡中的小脸。
抬眼定睛,无奈摇头,起身,至床边,将踢落的被子拉起,掩好。
皱皱眉,咂咂嘴,喃喃梦呓:“小舅舅……烧鸡……辣酱……”
一顿,一笑。食指微屈,凌空在那秀挺鼻梁虚虚一刮,复坐回。自桌边抽屉取出钱袋,尽数倒于掌心,凑近火光看了看,重又装起,放好。
夜更深,更静,风稍止。
胡悠翻了个身,胳膊习惯性探过,却没有触到那个瘦削而柔韧的腰身,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那人果然还端坐于昏暗灯下,奋笔疾书。
打着哈欠爬起来,胡乱抓过衣服披上,赤脚落地,一阵冰凉从足底直通大脑,瞬间困意全无。
踮着脚尖一溜烟跑过去,蹭上熟悉的膝头,窝入温暖的怀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迅速至极。苏晗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皮猴子似的扑了过来。
“悠儿,你又胡闹!这么冷的天,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沉下脸,想将她抱回床去,她却轻轻一挣扎,笑嘻嘻解开他的棉衣腰带,钻进去,将自己整个人裹紧:“小舅舅这儿比被窝暖和多啦!”
失笑,顺手又是一个爆栗:“你啊,好端端的半夜不睡觉,就惦记着跑来磨害我!”
“没有小舅舅在外边给我挡着,我怕会不小心摔下去嘛!”
“噢,那简单,明儿个我放一盆冰块在床边,保证你绝对不会摔下去的。”
“……我才不要跟冰块睡在一起!”胡悠抗议,然后侧了身子搂住他的腰:“因为冰块没有小舅舅这么好的手感。”
“……手感你个头!”使劲揉了揉她的乱发:“快点给我乖乖回去睡!”
反倒搂得更紧了些:“你不睡,我也不睡!”
“悠儿听话不要闹,我还有一点点就抄完了。”
“好,我不闹,我来帮你磨墨。”
胡悠边说边盘腿在他的膝上坐好,先是伸出胳膊将烛火调亮,接着抓过砚台开始卖力干活。苏晗拗不过唯有随她去,只是将棉衣又紧了紧。
这小家伙虽然不似初相见时那样面黄肌瘦得不成人形,脸色开始微微泛红,越显肌肤胜雪,双眼黑亮,唇红齿白,可却好像并没有长多少肉,就连个头也没怎么见长。
心生怜惜,还有愧疚,以手为梳,将那细软头发理顺,无声一叹。
磨好后,胡悠乖乖缩回去,只露出个小脑袋在外面,看着苏晗抄写。
在‘郑家村’放羊的时候,苏晗就曾经以树枝为笔以大地为纸教她识字。
这个时代的文字自然不可能是简体汉字,不过也不是繁体,或者说不是纯正的繁体,貌似是繁体与另一种没见过字体的组合,所以要更加复杂些。反正在她看来基本上就是火星文,只有老老实实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好歹也算是读了十几年书结果却落得个文盲的下场,其中的悲催不说也罢。
幸亏她如今的这颗脑袋瓜子还算聪明,文字间也有相通之处,所以学起来事半功倍进步神速。近一年下来,倒磕磕绊绊连蒙带猜的差不多也能认出个五六成,让苏晗结结实实惊喜了一把。
只不过,若是论到下笔,就有点差强人意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本来嘛,若想要有一手好字就需要实打实的常年苦练,光靠小聪明肯定是玩不转的。苏晗一直想找机会好好教她,却一直忙得四脚朝天,于是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而苏晗既然能谋得这份以抄写为主的差事,一手字自然很是拿得出手。反正胡悠天天在他身边转,也算是看了不少各地往来的公函,真没发现有比他的字写得更好的。
每抄写一份,苏晗都会从头到尾细细读上几遍,偶尔,还会凝神思索片刻。
等到最后一份的墨迹在烛火上烘干,叠起,封存,胡悠才开口问道:“小舅舅,你为什么总是要帮那些懒虫做事情啊?弄得每天自己都睡得这么晚,县太爷又不会给你加工钱。”
苏晗将所有的文书分类放好,笔墨纸砚摆齐,桌面整理干净:“多做一些就多知道一些,多知道一些就多一些机会。明白么?”
“可是我看那个县太爷糊里糊涂的,指望他,能行吗?”
这段时间混迹公门,又留意打听,胡悠总算大概弄明白自己是在一个名叫‘梁国’的地方,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人种文化都与中国的古时候极其相似,只是却不属于任何一段历史,简而言之,就是她的穿越性质为‘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