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众臣步履快疾,无人交谈,各自奔向神策门两侧的马车或大轿。
“左相,请留步。”内阁许晋追上邱时闻,“今儿为何不向陛下进谏,鞑靼多番呈书,想要恢复封贡互市。”
邱时闻停驻脚步,往右瞥了眼,礼部尚书谢赞正欲抬脚钻进马车。
“文秉兄,何故如此避嫌?”邱时闻拢拢眉尾,朝着谢赞唤了声。
“左相多虑,多虑。”谢赞收回腿,又作揖道,“四皇子与贵府表小姐婚期将近,礼部忙于筹备大婚事宜,文秉方才神思恍惚,并非故意怠慢相爷。”
邱时闻眼中关无波澜,将话题引开,“听闻鞑靼内部废弛纷乱,老顺宁王病故,如今王位悬而未决。”
“鞑靼内乱之事,与礼部有何关联?”谢赞反问,“该袭封何人,陛下自有定夺。”
“可京城内,大街小巷皆有传闻:老顺宁王次子朝鲁已于日前抵京,呈表数次,妄图承袭王位,恢复封贡互市。”许晋替邱时闻说出问题。
“外宾招待份属鸿胪寺,文秉所知甚少。”谢赞又将苗头引向鸿胪寺,“恐怕只得让鸿胪寺寺卿万堂方能作解。”
“鸿胪寺之政令莫不是仰承礼部?谢大人惯是会撇清关系?”许晋冷哼一声。
邱时闻清咳两声,又看了眼许晋,“日头升了,各自回府罢。”
褚亦枫此刻已经回了养心殿,桌案上的折子又堆成小山,冯安站在一旁,事先将那些奏折扫视
一遍。
“陛下,奏折中大半关于鞑靼新王册封之事。”冯安小声道,又望着空荡的殿中,“老顺宁王病故已有半载,按常理来讲,应是长子巴雅尔顺袭王位。”
大炎自立朝以来,便奉行民族歧视和隔离政策,在前朝金边壕的基础上,续建城墙边防御外族入侵。
鞑靼多次提出通贡请求,大炎拒贡杀使,却因边防军事虚弱,致使鞑靼频繁掠边,战争不断。
边防沿线硝烟弥漫,大炎及鞑靼百姓受难深重、苦不堪言。直至十多年前,胡葭外祖父常凛率兵击退鞑靼大汗巴拉,并射杀他右眼,两朝就此止戈。
慑于定国公常凛的威名,也为了求和平保生存,鞑靼大汗巴拉亲率家眷,叩边降炎,朝刚登基不久的新皇褚亦枫朝贡,并立誓永为炎朝兄弟,不再侵扰边境。
以此事为契机,炎朝内部战和两派多次交锋,朝堂之上的唇枪舌战不下百次。终于在大半年后,大炎与鞑靼经反复谈判,双方各有妥协,化干戈为玉帛,实现划时代的壮举,封贡互市。
而巴拉则被褚亦枫下诏册封为“顺宁王”,赏“大红五采纻丝蟒衣一袭”,彩段八表里。
册封仪式在大炎鞑靼边境地,得胜堡举行,定国公常凛主持。巴拉以顺宁王的身份,全权主理鞑靼及其他周边部落与大炎朝的封贡互市事宜。
繁荣稳定的景象通常只是表象,巴拉长子巴雅尔生性暴虐,野性难
驯,他时常游走于周边肖小部落,假借他人之力,对大炎边境百姓进行骚扰。
大炎朝讲究守契,再加上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鞑靼挑衅边境,于是便将常凛从南楚撤离,驻守北境,与鞑靼相邻之地黑水镇。
“陛下,老顺宁王病薨,是时候册封新王,以保边境稳定和百姓安康。”冯安提议着。
褚亦枫抬起眼眸,“巴拉留有四个儿子,可顺宁王的王座却只有一个,若不厮杀一翻,平平顺顺地坐上那个位置,岂非得之太易。”
“须知,这天下珍贵之物,从来便不会唾手可得。”褚亦枫扬起嘴角,似笑非笑,连他那久质南楚的儿子都深谙之道理,鞑靼的新王又岂会不明。
冯安垂下眼睑,又研起磨来,“陛下,鸿胪寺寺卿万堂上折,老顺宁王之次子朝鲁呈表,领四娘子之命,特来觐见陛下。不日将抵京,鸿胪寺应按哪处规则接待?”
亲随沈缨早在十日前便报上密探消息:朝鲁早已秘密进入大炎边境,上巳节之后便抵达京城。
四娘子乃朝鲁生母,当年册封巴拉为顺宁王时,她就是贴身侍婢。四娘子生于鞑靼南盟部落,擅骑,被巴拉带在身边保护自己。
“礼部谢赞呢?”褚亦枫压压眉,拿起奏折,朱批几字,又扔到桌案。
“四娘子乃是归顺功臣,朝鲁有她这座靠山,比起那莽夫巴雅尔,实乃多占几分胜算。”褚亦枫抬起头,望向殿顶的
横梁飞阁,仿佛能透过屋顶,透视天空。
“煜儿同胡葭的婚诏,想来已抵达南楚。”褚亦枫勾勾手指,冯安立即上前。
“拟旨,传赵淮舟即刻回京述职。”褚亦枫说罢,负手,离开养心殿。
四月孟夏时,红翠照相扶、青山花欲燃。
褚煜与胡葭的婚诏已昭示炎朝上下,包括南楚、西梁和鞑靼等部。看来,这南楚质子的凄苦生活即将结束,但陛下将陇原赋税作为聘礼,意味着褚煜即将封王。
背后更深层的意义则是:他已在太子候选之事上,出局。朝堂众臣对此并不见怪,一个质子,尤其生母是南楚王胞妹,怎可成为大炎未来的国君?
四月初三,京郊的万岁山,人头攒动、张袂成阴。高耸峻拔的树林,蓊蓊郁郁,初夏风光绮丽翠浓。
褚炽坐在观山亭的主位上,四名宫人和内侍立于其身后。
数位世家公子簇拥着他,谄媚之相毫不掩饰,连邱嘉言也不禁腹诽一翻。
“二皇子真是高风峻节、怀瑾握瑜,实乃我大炎朝之标范。”禁军副统领朱旗站在亭外,语气持重。
哼,邱嘉言心里冷然道:一介武夫,亏得他搜肠刮肚地卖弄文字。
“是呀,今日在这青山游乐,是二皇子特意为四皇子朝皇后娘娘求来的。”礼部尚书谢赞之子谢珘也紧随说道,他于前后被褚亦枫点入翰林,官从六品。
“众位皇子友爱深重、恭敬谦和,我大炎朝有梧凤之鸣
,野无谷驹之叹,天下又安、万民乐业。”谢珘起身,看向观山亭两丈外的射箭场,无不骄傲地说道。
“知我者,玉璟也。”褚炽轻轻勾勾手指,内侍便奉上一盏茶到谢珘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