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贞敛了笑容,按了疾的嘱咐说:“他没病,那天是有位女香客病了,那女香客与缁大爷有些那什么……两个人常在庙里私会。”
珠嫂子大惊了一下,“这事情巧大奶奶晓不晓得?”
“就是为了避她才不请家里的大夫的,怕大夫常来常往的说走了嘴。给她知道,还不哭翻了天?”
珠嫂子哑了一会,连连咋舌,“缁大爷在外头还有些这些风流事?我还当他是个老实人呢。”
这厢归家,月贞还是按这话回给琴太太,琴太太本来是疑心芸娘与缁宣旧情复燃,这会倒有些糊涂了,因问月贞:“那女人是谁?”
月贞同样是一副一知半解的面色,“我听鹤年说,是咱们钱塘县一个什么刘员外家里的丫头。”
男人在外面偷个腥都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是坏在自己家里,倒没多大的妨碍。琴太太道:“这事情你就当不知道,随缁宣怎么去弄。横竖是个丫头,不怕她什么,就是她要闹,也无非是花费点银子的事。”
要紧的是自己家里的女人。琴太太隔一会,又问:“那你见着芸娘没有?”
月贞还是按了疾的话说:“没见着,她闭在屋子里抄经,我就没去扰她。”
随后琴太太吩咐月贞回房去歇,自己坐在榻上与冯妈琢磨。
冯妈心下更糊涂了,“二奶奶不清白这是没跑的事情,只是,不是同缁大爷,
那会是与谁呢?要不要现就将二奶奶请回来问个清楚?”
琴太太将扇止住,眉心结了个死结,“先不要急,她既在山上住着,那个男人少不得会去瞧她。你打发两个小厮去暗里盯着,但凡是有些不对头的人,都要把底细查清楚,姓甚名谁,家住在哪里,查清楚了再来回我。”
如此,冯妈暗里打发人装作去庙里烧香,在山上暗盯了一些日子。
这一段日子内,真是各有盘算,精彩纷呈。
只说月贞当日回去,了疾便走到芸娘屋里来说了些话。芸娘都按他的交代,待那秋雁回到跟前来,也不去多问她什么。心里虽然慌,好歹是作出了一副从容的面孔。
次日了疾又请来了缁宣,打发了秋雁,三个人关上门来商议。了疾先把琴太太起疑的事情告诉了缁宣。缁宣坐在榻上,一时慌得乱了神,噌地拔起身乱踱了一阵,“这可怎么办?!要是传到父亲耳朵里,我这家也当不了几年了,迟早要落在虔兄弟手里!”
芸娘听见他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是在她心上踩了一圈。她本来昨日还是六神无主,此刻渐渐感到一点灰心,这灰心反而使人安定下来。
她看着缁宣没定魂的身影,忽然了笑了下,声音有些萧瑟,“你先别急,鹤年已经有了主意应对,你听他的。”
了疾并她存着的是同一点失望,他也看着缁宣,不冷不热地笑了下,“大哥放心,
我已叫贞大嫂子回去照我的话回姨妈,先将你摘出去。”
缁宣倏地顿住了脚,脸上带着些许惊喜,“如何摘?”
他这一抹喜色把两个人都刺了一下。
了疾倒还算从容,看了芸娘一眼,缓缓靠到椅背上,“你那日请外头的大夫,是为刘员外家的一个丫头请的。在外头与个丫头不清楚总比在家与弟媳不清楚好得多,只要人家不闹,你也就没什么事,至多挨母亲几句骂,姨妈也不会去找人家查对。”
缁宣听后,大松了一口气,缓缓点着头坐到榻上。在一阵诡异的缄默里,他的余光瞥见那端低着脸的芸娘,才想起来问:“把我摘出去了,那你二嫂怎么办呢?”
这话问得为时已晚了,芸娘的心已如同沉入湖中,捞是捞不起来了,慢慢一点一点朝冰冷的湖底坠下去。
这种感觉再微妙不过,在这十万火急的关口,男人与女人想的,竟然全不是一回事。
恰好了疾是在两大阵营之外的旁观者,正也能看见芸娘逐渐跌沉的心,他无从安慰,只澹然地向缁宣说:“至于二嫂,原本就不该是你来管的。”
芸娘惨淡的脸色令缁宣也慢慢后知后觉,他有些不敢面对,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不该我管,那该谁管?”
“自然是她的丈夫,霖二哥来管。”
此话一出,芸娘与缁宣都惊住了。
了疾仍在那头打算着,“大哥,你派个人快马加鞭到南京去给霖二
哥送个信。这事情能不能妥当收尾,就全看他了。他虽然平日里没个正行,但大事上他一向不是个含糊的人。”
缁宣低着脑袋斜他一眼,“可这桩事,到底不是生意上的事。”
“却是他的家事。”了疾哀叹了一声,“你们只想把他蒙在鼓里,可纸迟早是包不住火的。没有他替二嫂善后,二嫂恐怕就没命活了。人命关天的事情上,我信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缁宣低着头,似乎走入了窘境。待了疾一走,他则陷入了更窘迫的窘境中。
屋子里静得出奇,掉根针都能听得见。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片死一样的岑寂,都是低着脸,都有些无法面对。
芸娘无法面对的,是在此之前不计后果的冒险。他们的感情是颗偷来的果子,从前觉得分外甜,却在今时今日,这份感情猛地转身掴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有些头晕目眩,心里的害怕慌张都被心寒取代了,只感到一阵无声的凄凉。想笑不知该如何笑,想哭也不知该如何哭,她在刺眼的阳光里斜睨了缁宣一眼,是一种肝肠寸断的鄙夷。
而缁宣就简单得多,他无法面对的,只是她。他很清楚他本能的自私多么令她失望,他试图辩解,也试图打破这无止境的沉默,“鹤年出的这主意,尽管有些冒险,可也不是没道理。要是我们俩绑在一根绳子上,更是谁也别
……”
话没说完,芸娘就立身起来朝床上走去,“我明白的。你也快走吧,一会秋雁就要回来了。”
缁宣走出来,迎着蓊薆掩映的长阶往下去,身段依然是风流倜傥,但心里骗不过自己,这是一场落荒而逃。
他心痛欲裂地感激着她,在这个落幕的时刻,还肯替他维护一份男人的体面,没有使他太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