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某一向对打机锋没有兴趣。”叶英看向李忘生,“李掌门不妨直言——和‘星辰变轨’有关?”
李忘生点头:“星辰变轨这种大事,贫道能看见,别人也看见。叶庄主倒不如想想,汝之奇遇,旁人亦有否?”
这就和叶英的忧虑对上了。
他这几日一直在思考,既然自己得以保留一些前世的记忆,那会不会有人保留得比他更多?这些人将会怎么利用这番奇遇,来改变前世的错误?他们看见了星辰变轨,联想自己正巧是这天上了华山,做出的是和前世不一样的举动,是不是会想到,此次异变的源头就在纯阳宫?
沈剑心前世作为侠义至尊名满天下,此生却籍籍无名,甚至没有下山一步,在有心人看来,他才是最反常的那一个。那些人并不知道沈剑心是否拥有前世记忆,但这不重要,沈剑心若是死了,则一了百了。
天道复活了沈剑心,满足了他的愿望,却处处惩罚、限制他,如今更是放纵有心人来暗算他。
天道究竟要用这些人,把沈剑心推到什么地方?
天道,到底要一个什么样的沈剑心?
天道之剑又去了哪里?
见叶英缓和了态度,李忘生知道他也有了想法,于是更进一步推测:“许多弟子都对那几具尸体有印象,说他们是虔诚的香客,经常出入三清殿、镇岳宫。而沈剑心在被派去为叶庄主值守前,他就是三清殿与镇岳宫的定值。这表明死士是很早就扮作香客潜伏在华山上,暗中观察着沈剑心,一直没有下手。”
“但这就很奇怪,他们若是要挑最好的下手时间,一定是在叶庄主真正接触到沈剑心之前。可他们却硬是拖了几个月,直到今日才突然在白天带走沈剑心,还只是给他灌了迷魂汤。那封五感六识与点经脉的手法都粗浅得很,若是沈剑心迷魂汤药效过了,就困不住他,这亦是表明,他们并不是想伤害沈剑心。”
“更何况,他们下山走的是银霜口,这还说明了一件事——他们知道沈剑心失踪以后,纯阳一定会来找,而银霜口是下山的方向,能领队往下山方向找的人,一定是祁师弟。”
叶英:“为何一定是紫虚真人?”
李忘生:“首先,他们料定纯阳宫出事,贫道需要镇守,不会离开;其次,上官师弟深居简出,对银霜口的小路并不清楚;剩下几位,于师妹不在,卓师弟和祁师弟需要一人搜查近处、一人搜查远处,其中祁师弟掌管三清殿,离山门最近,平时和香客打交道最多,也是最经常领队巡逻的长老,因此要搜查银霜口的任务,非祁师弟莫属。”
叶英:“他们怎么又会故意撞上紫虚真人,还这么了解他,给他送一个他一定知道的把柄?”
“所以贫道在想,这幕后之人,大约是认识祁师弟的。”李忘生叹一口气,“甚至于了解祁师弟过去的一切,知道他在痕迹判断方面经验十足,车辙的异常,一眼就能看出来。”
祁进的过去涉及纯阳密辛,叶英没有追问,只顺着李忘生的话稍加思索:“此人不一定直接认识紫虚真人。”
“也有可能是知道的事情比我们多。”他说。
如果是这种可能,那就正式坐实了叶英的猜想——重生还留有记忆的人,不止他一个。
无论这些人记忆还剩多少,都让人不得不警惕。叶英做出和前世完全不同的举动,公然上华山小住的事情瞒不住,重生者只要看到这条消息,就能知道他绝对有前世的记忆,定然会加快手中某些事情的进展。
现在叶英在明,他们在暗,今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来试探他,叶英身边,已经不安全了。
如今将沈剑心留在华山之上,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这次的绑架事件太过明目张胆,消息再如何封锁,也一定会传出去。而他们并没有伤害沈剑心,还故意露出破绽让沈剑心被祁进救走,最后甚至主动毁灭了所有证据,则证明这次只是一次善意的提醒。然而已经在明面上对纯阳起到了打草惊蛇的效果,以后还想往里面安插钉子、伤害沈剑心,难度不止翻倍。
“既然事情已到如此地步,不如我们现在就来商量一下如何保护他吧。”李忘生看向榻上沉睡着的少年模样的沈剑心,眼神柔和下来。
“他对叶庄主很重要,对我们纯阳也很重要。”
“同样的错误不要犯凤姿,一看便知是精心养着的王公贵族,和普通人家的小孩大不相同。
剑思带着他们在左边两个位置落座,年纪大点的孩子安置好弟弟,挑了离叶英近点的位置,笑着朝他一拱手:“俶久闻叶大庄主气宇轩昂,俊美如天神下凡,只可惜长安到苏杭其路遥遥,未能见过叶大庄主,实在遗憾。今得此一见,方知庄主风采。”
“都是些江湖人的闲话罢了,小皇孙过誉。”叶英将看过的书合上,放在矮几的旁边。
剑思十分乖觉,看他这动作就知是要喝茶,立刻端来一杯刚泡好的龙井。
两个小孩儿年纪小,暂时还不能喝茶。剑思只给他们一人上了一杯用蜜饯冲泡的果饮,又端来一盘苏杭特色的点心和蜜饯。
本以为他们会对叶英十分好奇,在这里要多玩会儿,但大点的那个叫李俶的孩子似乎还有些别的事要做,只匆匆坐了片刻,和叶英聊了几句闲话便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去。
稍小的叫李倓的那个孩子却没走,仍旧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似乎比叶英还沉默,刚才李俶没话找话时,李倓全程低着头,不声不响地把手里那个梅子干玩来玩去,都快玩出花了,才慢条斯理吃了一点,放在一边不碰了。
李俶这一走,堂中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叶英不爱跟不熟的人多话,这孩子也不问,只转头看着哥哥离去的方向。待那些侍卫都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几个在院子外面远远地等他时,才又转过头来看坐在上面的叶英。
他的目光很奇怪,那是一种玩味、探究乃至于恶意的眼神在从不同角度试探着叶英,像一条蛰伏的蛇,看得叶英心里一冷——这不像是个才七岁的孩子。
“倓本是准备自己来的,只是哥哥不放心我独自见江湖人,所以百忙之中也要抽出空来,非要跟我来一趟,确定安全再走。”
半晌,李倓似乎是终于看够了,才慢条斯理地说。
他的语调和嘴角一起微微上扬:“俶哥哥对倓,是拳拳爱护之心。那叶庄主呢?叶庄主在华山上还不走,是有什么人的安全还确认不了吗?这人对叶庄主来说……是比倓和哥哥还要亲近的存在吗?”
叶英的眼神簌地变冷了。
一瞬间,素来以温柔亲和闻名的叶大庄主像变了个人,他未动分毫,锐利无比的剑气却瞬间出鞘,一柄有形无质的剑扎在李倓的面前,正将他的衣摆和地面穿在一起。
“我不喜欢有人在明知故问的事情上打哑谜。”叶英说,“想知道什么消息?如果给出的利益够丰厚,我可以告诉你。”
跟着李倓来的侍卫们等得有些百无聊赖,站在院外低声聊天。正想着不知这小皇孙什么时候才玩够了回去,就看到那位叶大庄主的近侍独自出门,还细心地关上房门。
“小皇孙和我们大庄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剑思走过来,笑着对他们说,“大庄主便留了小皇孙再聊聊,烦各位大哥再等一会儿。”
侍卫们不疑有他,继续在原地站着等李倓出来。却没注意到剑思回去和一个藏剑侍卫使了个眼色后,那些本来离得远远的那些藏剑侍卫非常不引人注目地围了过来,看似是在各个点位上值守,实际上是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室内,剑思走后将门一关上,天光顿时晦暗了下来。
叶英懒得再跟李倓废话,他沉声道:“你知道多少?”
李倓仍旧是端着那分神秘莫测的微笑,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七岁的孩童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怪异,年幼的躯壳里没有孩童的天真,装着的是阴谋家的灵魂。
“叶庄主何必这么紧张。”李倓没有管自己被剑气钉住的下摆,他一手撑在旁边的桌沿上,微笑着看叶英:“倓知道的东西不会比你多。不管叶庄主信不信,今日此行,倓并无恶意,只是想和叶庄主谈一下生意。”
叶英:“是和叶某谈生意,还是和藏剑山庄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