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刷,也站在镜子前。
整个上午都过得无比平静,没有电话再打进来。直到下午,不清楚的手机又响了一次。欧雪刚巧在旁边,拿起来看向客厅里的不清楚,用眼神问要不要接。不等不清楚答话,铃声挂断了,紧跟着,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来自宫利贞:下楼。
欧雪把手机丢过去示意不清楚看,自己走到阳台上往楼下望去。
元亨利贞常开的那辆车停在楼下的树荫处,刺眼的日光将驾驶座半遮半掩。车前立着一个盘起头戴墨镜的女人,是宫利贞。不清楚这时走过来和欧雪一起看向楼下,两人对视一眼,不清楚说:“走。”
穿着居家服和拖鞋慢慢悠悠地下去,他们从楼道口出来,距离树荫下的车尚有一小段距离。宫利贞没有迎上来,倚着车抱臂而立,没表现出什么情绪——也许是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走近些,两人才现驾驶座上并没有人,宫元亨没来。后座上倒是坐着个戴帽子的人,看不太清。
一直到碰面,两人也没认出后座上到底是谁。三人沉默片刻,还是欧雪先开口说:“宫元亨没来吗?”
宫利贞出了口气,平淡道:“他不过来,在酒店前台。”
又是一阵沉默,宫利贞起身推了推墨镜,回身说:“先给你们看个……”她没有说完,似乎被怎样措辞卡住。宫利贞拉开了后座的门,两人终于看清了窝在座椅上的那个人。先开始,欧雪和不清楚都愣了下,等看清楚了,不禁后背有些凉。
那是一个老得快要融化掉的老人,皮肤松弛、眼歪嘴斜,死亡的触角已经爬满了他身上的道道皱纹。老年斑布满了他的面颊与手背,让浑身青白的老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具尸体。他以前应该个子不矮,时间带走了他身上的脂肪,让他像是一具包着半融化皮囊的骨架,窝在座椅上,好像随时会流走。
愣了几秒钟,欧雪才反应过来,这个老人,竟然是宫楼。
当他意识到这个事实时,一瞬间毛骨悚然。欧雪下意识地看了眼不清楚,不清楚微微抿着嘴,盯着宫楼的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欧雪赫然现这个看上去就像中风后再也无法康复的老人、眼珠子在缓缓地从宫利贞与两人身上游移,他的眼睛浑浊黄,但里面透着清醒,甚至有些诡异的犀利。
欧雪明白了那毛骨悚然从何而来——宫楼神志清明、他只是被禁锢在了这具散着腐朽气息的身体里。
或者说,也许他的身体本该如此。他就像是一个鬼魂,栖息在与龙碧仙姬相连的身体里,仙姬烟消云散,身体也终于膨胀回了时间的进度。
宫利贞把墨镜推了上去,她将宫楼头上那顶不合时宜的毛线帽往下拉了拉,不由分说盖住了父亲的眼睛。宫楼一动不动,也没出任何表示反对的呜呜声。
两人这才现宫利贞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显得双目圆睁,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在压抑着无法言状的兴奋。她靠着车门,垂眼望向自己的养父,说:“我一睡醒就现他变成这个样子了。”
说着,她的眼皮抖动了一下。
“他是清醒的。他只是……”不清楚像是也被措辞卡住了,不由看了眼欧雪,“……终于老了。”
欧雪看向被遮住眼睛的宫楼,问:“他动不了了吗?很多保养不错的八九十岁的老人还能骑自行车呢。”
“基本上没有自理能力了。”宫利贞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这儿是没问题的。”
三人再次一阵沉默。欧雪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三人的语气就像在讨论一个物件,虽然那是宫楼、死不足惜,但当着他的面儿讨论,感觉上就有点不一样了。难怪宫利贞会遮住他的眼睛。
到这里,欧雪忽然茅塞顿开,他好像明白,宫利贞此行的目的了。
宫利贞把车门重新碰上,把被毛线帽遮住眼睛的父亲关回后座。她摸出烟来自顾自点上一支,叼在嘴里吞云吐雾几口后,宫利贞含糊着说:“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看来是猜对了。欧雪在心中道。宫利贞这次过来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正相反,她是来参考一下怎么处理宫楼的。
坦白说,欧雪也不知道,别说怎么处理宫楼了,怎么处理宫家这三个人他本来就满头雾水。于是他只看向不清楚,不清楚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拉着欧雪往后退了半步,防止烟雾飘散到两人脸上,慢慢说:“为什么?”
欧雪一怔,有些困惑。但宫利贞眼底没有流露出什么不解来,她弹了弹烟灰,答:“他要是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眼前了。可惜他没傻,这是最坏的。”
不清楚低头想了想,叹了口气。他看了眼欧雪,欧雪被看得莫名其妙,更加没读懂怎么回事。可惜不清楚没有解释,而是自己走到旁边的花坛,沿着大理石板坐了下来,缓缓说:“宫利贞,你和宫元亨害死过很多人,你们不是被胁迫的。你们是帮凶。”
欧雪看向宫利贞,忽然明白了不清楚刚才看向自己那一眼的意思。
果然,不清楚抬头说:“如果你害怕他因为神志清醒还留有什么后手,乃至于他死后化作鬼也能再找上你们。那还有一个办法,宫利贞,你可以去坐牢。”
“监狱那种地方,你知道的,至少你待在里面的时候那些东西不会起效。”不清楚认真道。
宫利贞看着远方抽完了指尖的那只烟。她保持沉默,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尖碾了碾。接着,她拉开车门,冲两人摆了摆手,动、倒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