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中的毒雾,似乎会随着夜幕降下而停歇。入夜以后,工厂的生产能力大不如前。就连充满活力的工人,也早已耗尽精力,只能疲惫地挪移脚步,缓缓回家。脚步的缓慢并非他们不愿快点到家,吃上今日唯一一顿有肉碎的正餐的体现。只是一天的工作过于劳累,他们已是失去快步行走的动力。
生而为人的灵魂早已断绝在工业的激情火焰之中,代替流动的水被燃烧。人们化身一块无情的齿轮,推动着一切机械的源头——蒸汽。时代的进步,往往在消磨着人心。
叮!叮!。。。。。。
圣沙耶钟塔的钟声连响七下。这永远正确的报时,意味着此时已是晚上七时,更加意味着希姆斯乐团在维斯霍尔剧场的表演快要开始了。
在暗淡的月色下,圣沙耶钟塔的彩绘玻璃之美突破了浓厚的烟雾,接受着月光的馈赠。它尽情地把色彩黏在时分两根银针上。一到十二的每个数字都仿佛燃烧着幽蓝色的鬼火,以七声高呼招来城中所有人的视线。
在胡德公园旁的马格维奇餐厅用餐完毕后,克丽莎家族四人乘着的包厢马车便到达不远处的维斯霍尔剧场。今日的音乐会不但吸引着诺妮斯中的住民,就连斯佩德帝国的许多音乐爱好者亦从四方八面来到,可谓是一票难求。
在世界中巡回演出的希姆斯乐团以提琴部作为绝对的主角,其余乐器陪伴着主角二人节演奏的绝妙和鸣,让人的思考得以完全放空,感受难得的平静。比起以震撼与刺激作为主调的大部分乐团,希姆斯乐团显得如此温柔可爱,优秀且柔美的演奏风格,让每个人都想亲身体验一番。
“对不起啊,先生和女士们。我大概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马夫抱歉的声音从上方的驭马位传来。德莱尔用修长的手指拨开马车的窗帘,好奇为何马车就此停下。在路边的一根煤气灯的照明中,一条被马车停满的道路清晰地出现在他眼里。不仅马路上已经挤满,甚至路边也充满饭后散步至此的音乐会观众。要是继续等待着马匹缓慢的前进步伐,怕是要错过入场时间了。
德莱尔看着前方的路况,也只能叹叹气表示理解。他礼貌地轻声回应。
“没事的,今天辛苦你了。”
他转过头,看着其他三人。
“辛苦两位女士,看来我们得多走上几步了。”
德莱尔先行走下马车车厢,在狭窄的楼梯旁伸手等着自己的妻子,露丝自然地牵着丈夫的手,步下楼梯,等着剩余的两人。斐尔斯见状,也走下楼梯模仿德莱尔,牵着冉雯走下楼梯。冉雯甜蜜地依靠在斐尔斯肩上,打趣他今天怎么像个绅士了。
在与维斯霍尔剧场仅是一路之隔的另一侧。高耸的煤气灯闪烁着珍贵的光芒,静静地燃烧的棕榈油从煤气灯柱的孔洞中蔓延,渗透进下西区的每个角落。而其中一个偏僻的小巷的角落里,菲普正背靠着墙壁抽烟,观察着进入剧场的每个人。。
现在的他扮演着一个对音乐毫无兴趣,只是路过时因好奇心驻足的行人。他眼角处的目光从远方停滞的马车堆中,拉回到克丽莎家四人走入的大门。克丽莎一家乘坐的马车中的恶魔气息已经逐渐转化为淡上许多的黑褐色,这说明马夫并非菲普在意的恶魔。
德莱尔又或是斐尔斯,恶魔的代行者仅存在于二者之间。
菲普向前方平伸左手,感受着空气中的潮湿。
快要下雨了。
他默默地注视着举办音乐会的维斯霍尔剧场,在吐出一口烟雾后,便把卷烟按死在墙壁上,熄灭小小的火焰。
菲普离开了这里,前往了下一个德莱尔和斐尔斯,或者说,恶魔大概会前去的地方。他在那里等着。
到达维斯霍尔剧场后,德莱尔把夫妻二人的音乐会门票展示给门口处的检票员。完成检票后,四人走过悬着好几盏剔透水晶灯的大厅,每盏灯之间都有花环缠绕连接,精美的宝石依附着煤气灯线,如植物般攀爬在吊顶的支架上,让水晶灯变得和用心设计的项链一样夺目。放置在罩内的煤气灯默默闪耀,光芒穿透外部的扭纹与印花,终似群星般璀璨。彩色的大理石堆叠出华丽的墙面,天顶以马赛克组成的壁画作装饰主调,考究的细节中刻画着父神于荒芜的大地上播撒生命之种的内容,一笔一划中都隐藏着对神明的尊敬。
穿过大厅,便是通往一号音乐厅的走廊。走廊的两侧墙壁均有挂上诸多油画,斐尔斯一眼便能看出,那些都是近十年被大众赞美的名家画作,每一幅都价值不菲。
进入音乐会场地的路程并不算远。斐尔斯回过神时,便走到了预定的座位旁。他看向纷涌而至的观众,这才意识到演出规模之大。
“说真的,我没想到这次音乐会那么有人气,我还以为有机会坐上包厢。”
“事实是这次演出太受欢迎。若非贵族和乐团的关系人士,恐怕很难订到包厢。”
德莱尔无奈地苦笑,托关系要到家族四人的门票已经不易,又怎么能像斐尔斯追求的一样,找到音乐会的包厢呢?
可斐尔斯疑惑地盯着头上的其中一个包厢,不解地询问德莱尔。
“可四号包厢仍没有入座啊?难道是留给谁的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那我这个来到诺妮斯没两个月的人,只怕是更加不敢言了。”
在四号包厢外的走廊,第一天上班的道奇拿着一份以花体字写好的节目单赶路。他忐忑的脚步错乱地穿过暗红色的地毯,在二层包厢外的走廊变得踹踹不安。
关于自己工作的场所——维斯霍尔剧场,有这样一个传言。诺妮斯中仅次于皇家剧院的维斯霍尔剧场,一直都有位神秘的老板,没人知道他的性别、样貌,甚至任何细节。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不断行走于剧场的每个角落,一分一秒,一日一夜,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唯一例外,便是他遇到合适的表演。那时,无论表演是戏剧或是音乐会。他都会静静地留在那个表演厅中的四号包厢。也只有那个时刻,才会有几个也许幸运,也许不幸的员工会听见他,或者说,她的声音。
为了氛围而悬挂在走廊一侧的蜡烛,此刻火光一闪一闪,带动着道奇心跳的每个节拍。可能是被恐惧所压倒,也许是空气变得凝固,难以呼吸。道奇仿佛也被弥漫身边的漆黑感染,相信起了这个谣言。
是真的。。。。。。道奇回忆起方才经理的所有交代,在心中默念回想了三次,确认无误后,才敢把抖动的食指绷紧在手心之上,轻轻扣下四号包厢的门。
道奇扣门三下,尽可能地呼出身体内所有储存的氧气。他猛地吸回一口轻松的空气,闭紧口鼻,在三秒的窒息感中平复紧张感。
“o先生,我把节目单拿来了。”
道奇半蹲地面,把薄薄的节目单从门缝下推入包厢内。
没有影子,没有脚步声,更没有呼吸声。还没站起的道奇明确看见节目单轻轻飘起,被门后的o先生拿起。
“谢谢,你可以离开了。”
声音嘶哑且阴沉,磁性的低音中表达出平淡的态度。这是道奇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一门之隔,他仿佛看到枯萎的树林中轻吟的百灵鸟,阴暗却依旧优美。
“好的,o先生。”
道奇心中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他失去了目的,如同抽空想法的木偶般原路走回。一步踏去,他忘记了o先生的声音。两步过去,他忘记了敲门的动作。第三步,他无法回忆起自己曾经步入过这一条通往四号包厢的走廊。接下来,节目单,经理的交代,甚至是自己的名字,他都全部忘记。
身旁的蜡烛一个个熄灭,把四号包厢隐藏在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道奇不禁张开干枯的嘴巴,嘶哑一般询问。
“我现在要做什么?”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音乐厅的帷幕拉开,斐尔斯悄悄地问德莱尔。德莱尔微笑回应。
“闭嘴,合眼,享受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