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我就看?见天?上只有?点月阴,想着该是要下雨,我没带伞,犹豫着要不要明天?再来。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走来了。情之所至,大概就是如?此,是由不得自己去打算‘怎么办’的。还能怎么办,只好有?一刻算一刻,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就怕筹谋好了一切问题的答案,已?是时不待人了。”
她?顿住回首,微笑的脸上似有?似无?的带着点感伤,“三哥,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将来回想起我的时候不会觉得厌嫌和憎恶。我知道很难叫人相信这样的话,可你也要相信,这世上永远有?人这样傻。”
那昏沉的烛光在他眼里弹动了两下,不知道他会否有?些动容了?不过耍花腔耍到这份上,何尝不是一种用心?她?希望他能体?会到她?这点“尽心竭力”,因为一时半会,她?也再拿不出别的法子敷衍他。
好在池镜没说?什?么,只抬起手掌向她?勾一勾,“过来。”
玉漏忐忑地走到跟前去,他忽然?又不在这些话上纠缠,只把手贴在她?肚皮上笑了笑,“肠胃是怎样的不舒服?”
“啊?”玉漏回过神来笑了,“这会没有?不舒服,就是才吃过饭那会有?点火燎燎的,烧得疼,肚子里常没有?食的时候也是一样。”
池镜点点头,“怎么想起来喊我‘三哥’?”
玉漏心道,这个人,怎的老抓住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不放?她?不过是张口就来,这会也不得不郑重敷衍。
便一面赧笑着低下头,细声细气?地咕哝着,“我想着我们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喊你‘三爷’似乎有?些见外,喊你名字,又不是礼。我听见琼姑娘喊你‘镜哥哥’,也不愿意和她?一样,只好叫你声‘三哥’,你本来也是行三嚜。”
池镜未置可否,不过从他脸上的笑来判断,他是不反感的。玉漏又试着叫了声:“三哥?”
他鼻管子里笑出气?来,“嗯。”
她?也笑了,“三哥。”
“什?么?”他知道她?无?事,便笑开了,靠在椅上拍了下她?的后背,“去,把你做的那什?么玩意拿过来,正觉得饿了。”
那玉米饼放凉了还是松软,嗅着就有?股玉米的浓香和蜂蜜的清甜。池镜拣一个掰一半给她?,绵绵地嚼在口里,“这蜂蜜做饼倒好,不像豆沙枣泥什?么的,吃起来发腻。”
说?着向大宽禅椅那头挪过去点,掣她?的胳膊肘使她?也坐下来,“你手艺不错。”
玉漏咬了一小口,笑睐着眼,“乡下人的吃法,其实多是放糖霜,糖霜比蜂蜜便宜点。”
“蜂蜜清甜。”
玉漏点头,“不过男人家都不大爱吃甜的。”
池镜睇着她?道:“你做的,我倒可以吃一些。”
两个人都像是卸下了点防备,然?而?玉漏懂得,是因为她?的“让步”。这会他真是要拿她?当个白捡的便宜了。不过也没什?么,好歹使他们的关系终于转危为安。她?胜利了,其实也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她?的缘故,到底是弃之可惜,才给了她?这周旋的余地。
他们挨着挤着坐在同一张椅上,两张脸同时给昏昏的烛光映红了,黑暗在他们周遭围簇着。这一刻仿佛是命运把两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人绑在了一起,他们再不是由衷的喜欢对方,也有?种迫于无?奈地相亲之感。
吃过几块饼,池镜果然?动起笔来,埋头写着字,又问她?:“这会胃里疼么?”
玉漏摇摇头,又点了下头,“有?一点,不过也没那么疼,就是一点点。”
“等清明过了再请何太医来瞧瞧,拖成老毛病可不好。你近来愈发瘦了,本来就没二两肉。”他顿一顿,又说?:“还是叫厨房里煮稀饭你吃,一日多加两餐,养好了胃口再正经吃别的。”
玉漏低头把自己细弱的腰看?一眼,有?些作难,“厨房那些人不情愿。”
池镜冷哼了一声,“管他们情不情愿,素日宽纵着他们,倒放任他们放肆起来了。等清明过了我去对大嫂说?一声,厨房里有?个管事的婆子是她?的陪房。”
“可怎么对大奶奶说?呢?她?总要问你成日换着花样做些稀饭是给谁吃。”
池镜抬头睇着她?似笑非笑,“谁说?要换着花样给你做?谁有?那闲心?还不够折腾人的?”
玉漏在心里翻了记白眼。忽然?想起来一笑,“今天?我到大奶奶屋里去,见着你们大爷了。”
“我大哥?”
“嗯。我看?他和你长得很有?几分想像,比你和二爷还要像。”
池镜一面写一面道:“他的生?母和我的生?母原就是一对亲姊妹,自然?就比和二哥还长得像。”
玉漏原知道他是大房过继过去的,可也少不得一惊,“你们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我们兄弟三个和四妹妹金铃都是大伯的姨太太生?的,二哥和四妹妹是一母同胞,我和大哥的生?母是一对姊妹。大伯母自己本没有?亲生?的儿女。”
“那几位姨太太呢?”
“大哥的生?母老早就死?了,我和二哥他们的生?母还在,她?们又不是什?么正经太太奶奶,不常出来走动,只等后日开席你就能看?见。”
玉漏听着他全没情绪的口气?,仿佛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想他这个人果然?是冷心冷肺,连亲生?的娘也不大有?所谓,还指望他能对她?有?几分真情么?
她?“噢”了一声。
池镜又问:“大哥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上话。我过去时碰上他们夫妻在吵架,一时吓得我没敢进?去。”
池镜哼出一笑,“在吵什?么?”
“仿佛是为了个叫什?么‘萼儿’的娼人,我听话里的意思是大爷一月一月地包着她?,眼下不是清明么,添了不少开销,大爷问大奶奶拿银子,大奶奶不想给,就吵了起来,后来好歹是拿了五两银子给他。”
“就五两?”池镜搁住笔,手捂到嘴上去,轮着指头把那边腮摸一摸,笑道:“大哥越发小气?起来,五两银子他素日可拿不出手。”
“五两银子还少啊?”玉漏一不留神溜出这句话,当下又后悔不该这样说?,万一他听这话也当她?是个五两银子
就能打发的女人,岂不是自家吃了亏。忙又添补上两句,“想来只是给她?一时应节下的急,后面再想法子给她?。”
池镜不吭声,玉漏也不说?话了,静静看?他在那里想着什?么出神。后来他勾着唇笑了一下,一看?那样子就没在想什?么好事。玉漏也不问,低头把那篇祭文?看?了一遍。写得真是好,字字歌功颂德,行行流表哀思,想他们池家那些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也少不得要感动,愈发该保佑他们家兴旺发达了。
池镜瞟眼看?见她?在看?,笑问:“看?得懂么?”
玉漏点点头,又假意摇头,“只看?得懂一些。”
“这种文?章都是哄鬼的话,看?得懂看?不懂也没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