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浇过几场雨,潮得愁人。
一日银索一日霈,跳珠铛铛乱入船。
屋内又闷又热,换下的衣裳即刻便要端入浣衣房洗涤,不若一夜,落得黑花点了一片,徒徒费了块好料子。
京中哪户人家的冰窖不是日夜往外送冰?
偏偏县主不能受凉。
宝知很久没有体味贪凉的苦楚,拈起那昏头转向的头痛便心有余悸,只得捂得更严实。
纵使仆妇皆灌冷茶冰碗消暑,也不见县主往厨房递话,反倒是茶房灶上日夜不歇,咕嘟嘟的滚水一壶一壶往正堂捧去。
好不容易讨得龙王巧,化作一片天波遮日,喻台便顶着碧烟上门。
谁曾想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竟是济北伯,门房唬了一阵,忙遣小徒弟去二门。
层层上报后,坐在门房厢屋内喝花饮子的伯爷才被小厮领去甬道。
“好姐姐,这么燥的天你竟然喝热茶!”
被惠娘从二门接来的小少爷一进正堂,惊呼出声。
宝知放下茶盏,将喻台迎至身畔交椅,一面为他打扇一面嗔怪:“这么燥的天还上门,有什么好耍的?”
喻台接过一盅温水,只抿了几口就放下:“本预备着早几日就来,谁曾想这雨一连下了一旬!嗐!入夏前的梅雨!”
看姐姐弯弯的眉眼,他有些羞赧道:“不是我不愿来,是有事绊了身。”
喻台封了伯爵后,便从白缊书院转入国子监的太学,不再与邵衍一道读书。
宝知成婚快有两月,他才上门。
女孩把骨柄左右摇摆,调侃弟弟道:“门房换了两茬你才来,瞧瞧,坐冷板凳了吧!”
喻台听到这,只眼角捎带一条残存的笑意。
宝知摇扇的手不可察觉地一滞,随后若无其事地说起其他家常。
说到兴头上,差遣这个去库房取折扇,差遣那个去小厨房催一催,几下屋内就去了大半人,留下的皆为南安侯府的旧仆。
喻台接收到宝知的信号,踌躇一阵后启齿:“前段日子我没有去太学,反而被陛下带在身边,由陛下亲自教授我课业。”
他细细解释了自己对姐姐姐夫失了礼数的缘由:“这事,除开今上与御前伺候的人,还有议事的朝臣,无人知晓。又值改革草案评议,想来陛下也是提防泄露便让弟弟住在宫中,故而长久不得空。”
宝知心一惊:“这是何故?”
没理由啊。
喻台同景光帝非亲非故,当初在南安侯府也不见他如何疼爱这个忠臣之子。
“我曾问过陛下,”喻台犹豫片刻,还是告知姐姐:“陛下道,纵天下皆为天子门生,他亲自教授自己的学生有何故。”
啊?
宝知黛眉浅蹙,将团扇放到案几上,螓微含,心口不一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莫要怪姐姐呶呶,既然陛下授此殊荣,你须得更加小心谨慎,切莫叫人揪了错处。”
喻台笑嘻嘻道:“我省得!” 宝知面上摆出一个微笑:“嗳!了不得!竟学了一口陇西腔!”
“跟着璟大哥学得!”喻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话未过脑便落出来,忙捂嘴喝茶。
宝知心中之惊俨然再加一层,只做未听清,扭头若无其事道:“去问问,怎么……”
可巧,灵越恰好端来冰果甜水,在外间恭敬探问,只心中好奇,南安侯府竟藏得这般严实——没想到梁家姐弟容貌气度不凡,可京中便是奁闻都不曾晕染分毫。
“几日前刚分来的荔枝,挑了些个头大的浸泡在卤梅水里,在冰窖结结实实冻了一旬,就等你来。”
宝知复抽起扇子,只如周郎坐镇版气定神闲。
惠娘从月罩门处接来托盘,唇角含笑着将缠枝高足碗摆上案几:“县主早盼着伯爷呢!便是公子问了几回‘打头泡下的冰果水可能尝上一尝’,县主都不肯,只道:‘不成,哪有做姐夫的同小舅子争甜嘴的道理?’”
喻台高高兴兴地谢过姐姐,痛快大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