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梵自然也不敢托大,欠身回礼:“姑姑客气。”
收拾好东西后,舒梵便在偏殿住下了。其余宫女按品阶挤在偏殿的庑房里,大多是十多人一间,与舒梵同住的却只有一个女官,也在御前侍奉,年方二八,生得颇为俏丽,叫做春蝉。
头一天,舒梵跟她聊了会儿才知道她是小选入宫,家世颇为出众,父亲兄弟都在朝中为官,想必有些打点。
“你与刘公公,是不是有些亲属关系啊?”这日晚上,春蝉趴在榻上问她。
舒梵都有些睡意了,闻言又翻过身来:“为什么这么问?”
春蝉道:“他堂堂一个御前大太监,三天两头往咱们这边跑作甚?我看得真真的,你用的、穿的可都是最好的。”
舒梵不想在这件事上深究,岔开话题:“你是侍奉笔墨的,怎么不见你常往御前走?”
春蝉心思单纯,不疑有他,笑着道:“陛下喜静,批阅奏疏时不喜旁人在侧,连刘公公和他手下的夏公公都不让进殿呢,我平日的活儿也就是帮着整理奏疏、保管笔墨等物罢了,清闲得很。”
“……陛下好相处吗?”
“很是威严,但平日对宫人都挺优待,并不轻易动怒。你也不用害怕,只要不犯大错,不会遭到处罚的。”
“多谢你。”
舒梵的算术还算不错,花了几日功夫,将人员名单和账目理清,这才往御前去听差。
因和柔然的战事焦灼,前线吃紧,后宫一应用例均减半,皇帝也不例外。因是便殿,此处不设仪仗,舒梵踏进殿内时外侧只有两个小太监看门。
殿内静悄悄的,只亮着两盏落地铜灯,西面的两扇窗户均闭合着,竹帘遮得密密实实,将午后毒辣的日头挡在殿外。
李玄胤下朝后只着一件明黄色常服,微垂着眼帘于桌案前俯身书写着什么。
执笔的一只手,宽大修长,如冰凉的硬玉,十指明晰。
一个小太监正低眉顺目地在一旁研着墨。
皇帝写完一个字,倾身便去蘸墨。
许是屋内地龙熏得火热,又是午后困倦时分,小太监隐隐有些打瞌睡,没站稳,身形晃了一下,不慎和皇帝的手碰到一起。
一滴墨汁贱出,在奏疏上洇出一个小圆点。
皇帝皱眉,将笔搁了。
小太监已经吓得魂飞天外,“噗通”一声跪下:“奴婢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皇帝按了按眉心:“出去。”
小太监如蒙大赦,忙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舒梵虽和他相识,但并无私底下相处的经验,犹豫了会儿才上前躬身:“奴婢卫舒梵,前来听差。”
“交的什么差事?”皇帝换过一则奏疏,手里的毛笔重新舔饱了墨汁,头也不抬道。
舒梵悄悄抬一下眼帘,见他神色平和雍容,并无愠色,想必已经不计较刚才那个小太监毛手毛脚弄脏奏疏的事情,大着胆子将整理好的物品名册呈上:“这是奴婢这几日整理出来的名册,请陛下过目。”
皇帝接过随意翻看了会儿,将之合上扔到一边。
舒梵不明就里,略紧了下掌心,便听得他道:“名册清晰,出入条理分明,你做事挺稳妥。”
舒梵松一口气,忙称不敢。
皇帝批完奏疏便是照例的午休时刻,舒梵见四下无人,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寻人来侍奉,却见他已到屏风后更衣,只得走到内殿整理床榻。
日光从帘子罅隙中透入,在青石砖地上投映出一格一格模糊的阴影。
昏暗使人困倦,加之累了半日,李玄胤换了寝衣便上了榻。
舒梵垂着头站在那边老半晌不见动静,抬头望去,他已单手支颐靠在榻上睡着了。
呼吸均匀而平稳,胸膛微微起伏。
寝衣质料单薄,隐约勾勒出肌肉轮廓。
她忙移开目光不敢乱看,过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拾了寝被躬身替他掖上。
可就在近身的那一刻,一截腕子倏的被人攥住,原本阖上眼帘的皇帝蓦的睁开了眼睛,眼中如有冷芒流转,锐利得叫人不敢直视。
舒梵吓了一跳:“陛下……”
看清是她,皇帝略怔了一下,手里的力道松了,声音也柔缓下来:“怎么是你?”
舒梵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迟疑的片刻,却见他已经重新阖上眼帘。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不知是哪里起了风,半撩起的竹帘复又落下,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之托起又松开。
那竹帘间透出的昏寐阴影仍在砖石地上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