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肖的婚礼定在了国庆以后。长假刚结束,出去游玩的人一身疲惫,回归工作岗位的年轻人正愁没有动力熬过接下来的一周,此时能见证一对新人的结合不自觉地多了份期待。
而在我这儿,意外之喜过了期待。
我再次见到沈琮,竟然是在老肖的婚礼上。他和老肖真的是旧识,这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他对我的出现没有丝毫意外,足以证明他早就知道我和老肖的关系,他来我的店里也并不是巧合。
“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种?”沈琮拿起自助餐桌上的香槟,很自然地晃到我的身边。
我笑了笑,没看他。喜欢哪种?不就是眼前即将举行的草坪婚礼嘛。
“阳光明媚的草地、舒缓动人的音乐,森林风的蛋糕和餐具,微风扬起了我的头纱,他温柔地看着我,我们在亲朋好友的注视下念着誓词、交换对戒、亲吻……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浪漫的情调,对吧?”
我没有听到他的回应,转过头。他正出神盯着我,觉我的视线,又别扭地移开,假装继续喝香槟。
半晌,他才说:“是所谓的仪式感吧?一场清新别致的草坪婚礼,满足了无数女孩对于浪漫的想象。”
“无数女孩不包括我。”我佯装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淡淡道。
“不喜欢?”他挑眉,显然是不信。
“我嫌麻烦。”
我说的是实话。试想,要完成一场满足想象中的草坪婚礼,要考虑的因素有多少,光是场地选择这一项就得考察许多地点,综合各种因素。
“前几年我参加一个女生同事的婚礼,那会儿草坪婚礼还没真正流行起来。同事恰好是暮光之城的粉丝,最爱贝拉与爱德华结婚的一幕,于是凭着一腔憧憬也想复刻同款婚礼。”
我停顿了下,偷看他的反应,却被他的目光逮到。
我只好继续,“结果整场婚礼下来,浪漫动人的细节一个都没没记住,就记得身边的宾客边用餐边驱赶着环绕的小昆虫;前面的新人和主持人声嘶力竭,后面观礼嘉宾完全没有听清;新娘被白色的长拖尾婚纱绊倒,引来一片哄笑声……”
沈琮还是如我预想般出爽朗的大笑。
“你现在相信我是真的不喜欢了吧?”
他点头,眼中温柔的笑意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进场音乐响起,仪式即将开始。我在观礼区寻了角落的位置坐下,环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熟人,不是说请了高中同学吗?疑惑间,沈琮又来到我身旁坐下,无视我莫名其妙的眼神,自然得仿佛一开始我们就是一道来的。
我索性当不认识他,认真观礼。远处,老肖正挽着一个中年男子的手臂朝场地中央缓缓走来,一袭白色V领的小拖尾婚纱,衬得她曲线玲珑。
草坪婚礼是由外国教堂婚礼演变而来的,除了在草地、花园举行,基本流程与教堂婚礼一致,主要是为了让亲友团见证新人结合的“证婚”仪式。相比而言,中式的婚礼繁琐复杂,很是折腾人,除了长辈们喜欢,年轻夫妇们并不太热衷。
我记得老肖的父母都是传统派的,甚至有点重点轻女的思想,当初他们能同意女儿大老远离家出来打工,也是因为老肖承诺过,不会不管那个小她一轮的亲弟弟,攒了钱就供他读书。如今那孩子成年了,老肖也该结束这种“长姐如母”的生活了。
但显然今日这场婚礼,她父母并没有参与意见,也许根本没有来参加,因为被老肖挽着手臂的人不是她父亲。那人看着年纪更大些,戴着金丝边的眼镜,气质儒雅,像是大学里的教授。
“这人是谁啊?”
我喃喃出声,不曾想沈琮突然将视线转向我。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你认识啊?”
他微微侧过头,没有接话。
这时,观礼席前排,有几个年轻人喊着老肖的名字,热情地朝她挥手示意。期中,隐约夹杂着“金老师”还是“井老师”之类的称呼。老肖身边的中年男子也朝他们点头示意。
这人竟然真的是老师,我大感意外。没想到老肖把“父亲”的角色交给了自己的老师,足见此人在老肖心中的分量,只是从没有听她提起过,也不知道是哪个阶段的老师。
新郎新娘就位后,司仪进行了简单介绍。到了证婚人讲话的环节,这位老师再次上台,开始讲述与老肖之间的师生缘分,然后送上祝福,言辞恳切,情意拳拳。
全场掌声雷动之际,我却陷入了沉思,他为什么要撒谎?
在“金老师”的回忆里,当年,老肖迫于父母的压力,考上了重点高中的分数线,却报考了h城的一所职高。半年以后,她机缘巧合下遇到金老师,在他的帮助下又转入h城高级中学,自此以后更加奋读书。因为金老师的再造之恩,老肖多年来一直与他保持联系,这次来参加婚礼,也是少年时的约定。
这个版本的故事确实很感人,但这不可能是真的。老肖和我是高中同学,我们是在b市念的高中,在我的记忆里,她没有过学霸人设,一直都是班级的吊车尾,最后高中没毕业就去打工了。
为什么他们要编这样一个故事?我茫然地看向舞台上的老肖,她眼睛红红的,轻咬着嘴唇,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想起那天电话里,老肖说她曾在h城上过职高。
老肖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视线扫向观众席的时候,我用力朝她挥手示意。她看到了我,又好像没有看到,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变化。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分享了高中最难忘的记忆,感恩老师,感恩同学,感恩朋友。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荒谬,不仅仅是因为她说的那些人和事,我没有丝毫的记忆,更可怕的是,那样的真情实感,那样的声泪俱下,如果这些都是谎言,老肖简直欺骗了所有人。
这不可能是真的。
“今天这场婚礼,我最想感谢一个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她曾经说过,以后我结婚了,她一定会来参加,今天我做到了,她却失约了……”
老肖喉头哽咽,仿佛在说一位离开很多年的朋友,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不是我,我却不敢继续往下听。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声抱歉应该对谁说,我只想赶紧逃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