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敞亮起来。他要是真的能做到就太好了。可严守规则,说说容易,做起来可不容易,万一哪天不留神来个鬼迷心窍,不就栽了嘛。想到这里,我的心又罩上了阴影。
我犹豫了一会儿,尽量用就事论事的语气说:“咱们说的这些都是理性的东西。性冲动可不是理性的。结婚意味着失去与其他异性交配的自由。不是有人因此而谴责婚姻不人道嘛。性爱需要新鲜感,而婚姻磨掉了新鲜感。对于男人来说,这个自由交配权好像尤其重要。有人说男人花心是由基因决定的,为了多多传播种子所以需要不断地换女人。”我说得好似平和委婉,而心里却颇有些惴惴不安,我担心如此敏感的话题会引起他的反感。陈芝麻烂谷子倒出来肯定惹人烦,就好像我要翻小肠似的。我不想干翻小肠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可这一块儿心病却是真实存在的。不除掉的话,它会一直闹腾下去,日后若是闹大了,岂不是更麻烦?还不如现在就硬着头皮把它给晾出来。
“竟瞎扯。有几个男人会为了多多传播种子而不断换女人?这么偏激的言论你也信?”还好,他只是反驳,但并未生气。
“为什么不能信呢?”
“这种论调是在把人往动物的层次上拽。尽管人和动物都有性需求,但毕竟还有本质上的不同。动物性交的驱动力是传播种子,只有人才会单纯为了快感而性交。而且,除了性需求,人还有感情上和精神上的需求。人需要有归属感,需要爱,需要被尊重。当这些需求和性需求生冲突时,也许有人会偏重性需求,但也有人更偏重感情和精神上的需求。就算性爱需要新鲜感,可感情精神上的需求则需要稳定安全感。只能说,婚姻不适合一部分人。这些人选择独身就好了,用不着谴责婚姻不人道。你吃芒果过敏,难道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的大肿脸宣称芒果不适合人类?这是什么逻辑?”
我噗嗤笑出声来,想起多年前我芒果过敏那次的惨状。满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密密麻麻的小水泡不停地渗出液体。连我自己都恶心死了,他却没嫌弃,还耐心地剥开一颗颗莲子喂给我吃。我的心登时柔软起来,不过脑子还在较劲。
我用更加柔和的语气问:“性冲动上来时,男人能克制住自己吗?”
“人和动物的差别不就在于理性和克制力么。我错过一次,但那不意味着我没有克制能力。以后我会克制得很好。”
“一口一个克制,不会觉得委屈吗?”
“这个世界上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太多了,委屈得过来吗?你摘不到月亮会觉得委屈吗?对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在第一时间就告诉自己那东西与我无关,心里不惦记的话就不会觉得委屈。我很清楚我看重的是什么,也明白我为此我该付出什么。”
我心里又亮堂起来。这一系列考试题他都答得甚合我意。不得不说,他到底是了解我的,知道我喜欢听什么话。咦?他不会是故意捡我喜欢听的说吧?不过,就算是顺着我的心思说,也应该是他的心里话。骗我对他没什么好处,他还没傻到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精力。其实从他的话里可以看出,我也挺了解他的。之前我对他的猜测揣摩都是八九不离十。基本上可以肯定我们俩现在是在一个频道上,可以沟通交流,也能相互理解欣赏。这就好。我松了一口气,做了个鬼脸,拖着长腔夸张地问:“你-肯-定-你-是适合结婚的那类人?”
“对。你也是。”
“哦,是吗?”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海。小岛被罩在雾里,完全不见了踪影。我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我很担心婚姻不适合我。以前那段婚姻搞得我实在没有信心。”
“还是那句话,一次的失败并不能说明你不适合。你不想要个安稳的港湾?”
“当然想。可婚姻就是安稳的港湾?你看多少条船都在这个港湾里沉没了。这也是结婚的恐怖之处。人满怀希望地驶入港湾,结果呢?很可能现这个港湾风浪更大,既不安稳,又没有自由,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说,光有意愿还不够,还要有打造港湾的能力。”
“什么样的能力呢?”
“我这几年经常琢磨以前咱们俩之间存在的那些问题。我觉得要是能把那些问题一一解决好,咱们就算有了这个能力。”
“老问题解决了,还会出现新问题。”
“所以人生才有乐趣嘛。要是没有挑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太乐观了。有些问题容易解决,可有些……不说别的,你知道我有疑心病。你刚才说感情好又彼此信任的两个人才有可能结成强有力的同盟,可我……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对你还是缺乏足够的信任感。”
“咱们再到别处转转。”他站起身来,“你已经做到了很多以前自己认为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不相信你也能治愈疑心病呢?”
“这太难了。”
“慢慢会好的。”他牵起我的手,往停车场走。
我诚恳地说:“你知道我的疑心病很顽固。别看现在好好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作。一旦作起来,我担心我控制不住自己。如果出现那样的情形,我希望你能记住,这病并不是只针对你,我对谁都这样。”
我们开车驶入半岛的中心地带,七拐八转到了最高点,然后沿着弯弯绕绕的山路下行。路的一侧是上斜坡,路边的房子高高在上,另一侧是下斜坡,房子掩在树后,有的房子低得只能看见红瓦房顶。从车窗望出去,漂浮游荡的白云、斑斓变幻的大海、海湾对岸朦胧起伏的山峦和路边的鲜花灌木棕榈松柏随着我们视角的改变一下下变幻出一幅幅美不胜收的风景画。
“好美的景色!以前去海滩时,真没觉得海景有什么好看的。原来海是要从高处和远处看的,而且最好还要有蓝天白云绿树鲜花的映衬。你说这海是不是像人?远看很美,近看却枯燥乏味,就像伟人或明星,远看光彩夺目,但近看呢,都有一堆毛病恶习,还会臭烘烘。”
他笑,“想起李敖说胡因梦的那段了?”
我也笑,“对呀。”
他伸过右手,“来,握手!”这是我们的老习惯,俩人说到一起时就握一下手。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结实温热。我很快把他的手推回去,“好好开车!”
我把头转向右侧继续欣赏窗外的景色。猛然一个急刹车,我才现一只开屏孔雀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巨大的尾屏微微抖动着,可惜面对我们的是它的屁股和灰土土的尾屏背面。
“路上怎么会有孔雀?”我惊叫起来。
“我第一次看见时也很惊讶。回家后在网上查了一下,是这个半岛开初期有人带进来的。半岛的北边树多,孔雀住在树上。咱们现在往北走,一会儿你会看见更多的孔雀。”
那只孔雀一点不在乎我们的车,继续站在那里抖动尾屏,过了好一会儿后才不紧不慢一摇一摆地走开。
我感慨道:“孔雀开屏再美,从后面看也还是丑的。它倒是一点不在乎把那么丑陋的一面展示给人看。”
“因为它根本不把人当孔雀看。”
“也对哈,它的眼里只有女孔雀,咱们算老几呀?”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有美的一面,也都有丑陋难堪的一面,外人看到的是哪一面呢?会因为一面而忽略另一面吗?我们展示给别人看的又是哪一面呢?我们在意别人看到的是我们的哪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