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筝有些惊讶,正想开口,伙计已送上两份面来。喷香的面碗分散了银筝注意,下意识地道了一句:“好香啊。”
炒鳝面盛在深蓝色的搪瓷碗中,面碗大而深,面条细而劲道,鳝丝铺了满碗,一大勺红彤彤热油淋上去,香气扑鼻。
6瞳取了筷子,没说话。
王春枝煮的最好的面,就是炒鳝面。
时日过得已经太久,6瞳都快记不起来这位表婶的容貌声音了,只记得她做的炒鳝面很香。
那时候6家清贫,6谦常带6柔6瞳她们去田边捉黄鳝。捉来的泥鳅放进筐里带回家,隔壁的王春枝会把黄鳝炒熟,每人一大碗炒鳝面。那是6瞳为数不多的,饕足的美味记忆。
她叫王春枝一声表婶,叫刘鲲一声表叔。刘鲲和父亲的性情截然不同。父亲古板严厉,刘鲲却和善可亲,会将她举得高高的坐在自己肩头,也会在父亲惩罚自己面壁思过时偷偷给自己递糖吃。
王春枝和刘鲲在常武县呆了许多年,直到6瞳七岁那年,刘鲲问父亲借了五十两银子,带着一家妻儿上京做生意去了。至此就失去了消息。
再后来常武县疫病,6瞳随芸娘上山,一晃七年时间过去,6瞳自己都快记不清自己曾有这么一房亲戚,谁知道会从曹爷的人嘴里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所以她才想来看一看,这位对官府通风报信的、也曾在夏日傍晚给自己煮炒鳝面的“远房亲戚”。
王春枝没认出6瞳,自然,毕竟6瞳与从前相比已变了许多。
至于王春枝……
6瞳低下头,默默地吃了一口面。
这位表婶看起来再无过去的朴素,老了一些,也光鲜了许多。
从面碗里蒸腾起的热气模糊了6瞳的视线,耳畔传来前方王春枝与熟客的攀谈。
“老板娘,过不了多久就秋闱了,您家小公子今年秋闱,必然高中啊!”
王春枝笑着佯作打他:“哪里就高中了,这每年秋考榜上有名的才多少?子德头次进考场,能顺利考完就不错了,做什么美梦?”
“老板娘何必自谦,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家两位公子争气,大公子两年前考中,小公子当然差不了,介时小公子中了举,可别忘了请我们吃杯酒!”
一番恭维说得王春枝合不拢嘴,喜得连连答应,好似刘子德榜上有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6瞳拿筷子的手动作一顿。
刘鲲与王春枝有两个儿子,也就是6瞳的表哥刘子贤和刘子德。
不过……
在6瞳的印象里,这两位,可不是个读书的料啊。
她再夹了一著面条,并不放入嘴里,碗间传来的辛辣香气一点点漫上来,将6瞳的脸颊也蒸上一层嫣红。
6瞳眸色沉沉。
刘鲲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刘子贤,小儿子刘子德,是6瞳的表哥。
和表叔表婶不同,6瞳其实并不大喜欢这两位表哥。
这二人性情傲慢,又惯来眼高手低,在常武县时,为了躲懒,时常让自己的活计丢给6谦。6瞳为此不满,6谦却好脾气,想着既是兄弟,多干一些也无妨,不必斤斤计较。
不过6谦的宽容并未得到感激。
6谦和这兄弟二人一起在书院进学,刘子德甚至比6谦还要年长两岁,然而6谦做学问比刘家兄弟厉害多了。许是妒忌,刘子贤看6谦不顺眼,言语间总是阴阳怪气。
而就是这位学问平平,文章写得乱七八糟的大表哥,竟然在前年的秋闱中中了举人,将来再过考核,或许就能去地方任职了。
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可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点。
至于二表哥刘子德……
6瞳记得,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
如今刘子贤已中,刘子德也要参加今年的秋闱,看自己这位表婶的模样,虽竭力掩饰,神情中总是难抑胸有成竹。
是对刘子德的文章胸有成竹?
未必见得。
那刘家从前只知赚钱吃饭,如今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两兄弟双双高中,真就如此了得?可要知这世上才子千千万,有才华如鲜鱼行的吴秀才,寒窗苦读十多年,一样名落孙山。
何况前年秋闱,刘子贤考中的时间……
算起来,正是6谦被缉捕不久。
外头的王春枝仍在众人“大公子当官,小公子也当官”的恭维中谈笑风生,6瞳兀自思索着,直到银筝放下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思绪。
6瞳看着她放下碗,才道:“吃完了就走吧。”
银筝点头,擦了擦嘴角,复又望着6瞳跟前的面碗,疑惑问道:“姑娘不再吃点吗?面都凉了。”
冷掉的面条糊成一团,再香的气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