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然高兴,明明是静静地注视季鹤,可季鹤总觉得他身上有异于常人的活跃,他不喜欢这种火热的氛围。
季鹤刻意忽视,又去练字,精神聚集到笔尖,便觉得情绪舒展。
从他能握。笔开始,便日不间断地练到如今,笔力竟远超许多习得几年的书法爱好者。
约莫半个时辰,季鹤想续些茶水,回头一看,乔横林竟没走,扑在门板上打瞌睡。
“睡这么久还会困。”季鹤不满,扭回身子换了张毛边纸。
乔横林醒的时候,日头已经到中午,他的身子早就滑到地上去了,醒了才突觉惶恐,四处找些什么。
幸好季鹤就在他转个身的视线之内,乔横林看见他的背影。
半根没有毛尖的细毛笔在头发上绕了几圈,盘了个松散的发髻,还有没被箍住的发丝沉静地贴在季鹤的腰上,透过门缝的光一扑,光泽跟着亮起来,像粼粼的小河一样漂亮。
季鹤手腕酸乏,手里的笔一掉,拇指和食指止不住打颤,他只得停了。
褐黄的纸上突然印了个黑乎乎的影子,乔横林翘着脚跟,头从季鹤的头肩的空隙里埋下,盯着最上面那几个被墨染脏的大字。
“季……鹤……”
他犹犹豫豫地出声,嗓子并不清亮,像黏了痰,但这两个字却叫得很清晰。
季鹤微怔,从旁边码了一厚沓的纸里随便抽了一张,指了个除鹤以外的其它字,“这个念什么?”
乔横林不低头了,这回笃定地叫了一声,“季鹤。”
季鹤失望地松下眼皮,先往旁边侧了半步,躲开几乎贴在他肩膀旁边的乔横林,再将抽出的那张毛边纸按照原来的顺序塞回去。
中午季君冒着大太阳从外面饭馆带了饭回来,两份香肠炒米,一份清汤面。
乔横林学着季君的模样将塑料袋的边儿卷了卷,鼻尖儿挨着饭扒着。
季鹤将喝汤用的勺子插进那份被拱得不像样的米粒里,乔横林似乎留意到了他的不悦,看了季君一眼,然后抓住勺柄,小口小口往嘴里送饭。
“他不识字。”
季君一愣,没想到季鹤会这样说,而后才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季鹤松掉筷子,端正地坐着,盯着季君开口:“你该教他认字。”
季君察觉季鹤的语气后连忙答应,“回头,回头。”
季鹤深呼吸,彻底放下筷子,收拢还剩下半碗面的塑料袋。季君连忙阻拦,“先别扔,留着我吃。”
季鹤瞪了他一眼,起身离开,坐到柜台里翻书。他最讨厌季君这样子,爱管闲事又会偷着躲闲,总给家里惹来麻烦。
季君吃得正香,哪里会关注季鹤的心思,只留意到跟他同桌吃饭的乔横林,吃了一整份炒米后,盯着那半碗剩下的面不撒眼。
“肚皮会不会撑爆啊。”季君忍痛,勉强把面推到他面前。
乔横林抓起碗上的筷子,将面拖到碗沿,正想大口吞下,又侧身朝柜台的方向瞧,正跟季鹤对上眼。
季鹤立即错开眼神,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乔横林也松开筷子,面条一根不落地掉回碗里,随即他小心翼翼地挑了几次,终于夹了一条长的,轻轻咬进嘴里。
他余光瞥着季鹤,但季鹤似乎并不关注他,手指摁着倒退一页纸张。
吃完饭季君拢了碗里的塑料袋,说拎出去扔外面垃圾桶,结果过了一个半钟头也迟迟未归。
他总有闲事干,不是去茶馆打牌就是到桥洞下棋,季鹤已经习惯,刚能自己走路时季君就把他扔店里,说有人来买书就说不卖。
等他会算数,便自己记下了每本书的价格,开始收钱找零,三年级学会搬板凳摆书,四年级就以季君的名义进货缴生活用费,季君无非在季鹤上学时候在店里看两三个小时书,暑假甩手掌柜当得更加彻底,更像个不定点回来蹭饭的租客。
季鹤已经习惯,但乔横林显然不懂,在吃饭时跪坐的蒲团上呆了两个小时后,才终于意识到季君不会回来的事实。
他显得异常焦虑,开始用手指甲搅掐掌心,从时不时瞥上季鹤一眼,到身子完全朝向柜台的方向。
季鹤没办法忽略他的存在,尤其是乔横林开始弓腰驼背,露出一派痛苦的表情时。
季鹤放下书,皱眉头过去,站着问他,“你怎么了?”
乔横林立刻抬头,又大又圆的眼眶里眨出几滴干净的水珠,在季鹤蹲下身子拉他捂在双腿中间的小手时,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酸乏和轻松。
季鹤瞪大双眼,眼睁睁看见乔横林的裤子涌出一片深色,淅淅沥沥的液体慢慢滴到蒲团边缘。
“你尿了。”季鹤难以置信地质询,脸颊随即因为气愤涨得通红。
乔横林身子骨开始打抖,眼里一汪泪厚得快要看不清瞳孔颜色,在他面前的季鹤变成一团模糊的、发脾气的雾团。
“起来,”季鹤抓住乔横林的胳膊,把他拖到浴室,打开浴霸对着他来回冲,“快点儿脱掉啊,蠢死了。”
乔横林的眼泪终于不要钱地砸下来,幸好他被滋得从头到尾都是水,也辨别不清,不然季鹤要发更大的火。
他哆嗦着按季鹤的要求做,用消毒洗手液使劲儿搓洗笔直瘦弱的大腿,直到腿内侧变得通红发烫,季鹤才帮他冲掉泡沫,关了强劲的水流。
他把乔横林带回卧室,自己也去冲了个澡,回来时候更加心烦,他讨厌被人用过的浴室。
“你,”季鹤指着一动不动的乔横林,“为什么不去卫生间上厕所?季君没教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