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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空白的溯洄二（第1页）

他眯了眯眼，适应了光彩色差造成的迷眩。

停滞的大脑不自主地运转起来，条件反射般地，埃德多尔第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炼金图阵。

在封闭的空间中判断不出方位，于是他将自己面向的方位称为上方。他随即站起身来，小心避开地面上的碎碴，尝试辨认出图阵。

出乎意料地，图阵的构造很基础：基础的对称六面结构中，两个等大的正方形交错叠放，被十二道交汇于一点的线条分割。这一点位于圆直径的三分之一处，有一个破损的粗制石台。

因为需要避免破坏图阵，在没有仪器保护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触摸碎片。埃德多尔在图阵中绕着走了三圈，大致模拟出图阵的绘制过程后松散地坐在石台上。

炼金图阵的绘制多有讲究：图阵的载体、勾勒的工具、线条的粗细变化、绘制的顺序、能量的来源、催动的方式……借用记不清哪位说过的话：多含义的本质是互相选择。炼金图阵也是如此。一个图阵——尤其是在图阵展初期——往往有着不同的含义，同时不同原质和不同人催动都会导致图阵效果的微妙差别。比方说，一个简单的六芒星图阵被火山岩催动会带来封印，被水银催动则代表召唤。

炼金图阵的简洁程度往往与所代表含义的多样性正相关。目前大规模投入应用的炼金图阵大多精密繁复，通过控制每一处细节实现单一而稳定的功能。极端来讲，如果圆中只有一个点，这个点的位置是无所谓的，其可以被解读的含义无限多，其中的能量导向也最为混乱无序，因此这样的图阵无法被催动。

不过，丹棱纪年的大炼金术士、书刻家、童话作者米亚尔科·图兰提出过这样一种充满浪漫色彩的猜测：如果一次性为这个图阵注入足够多的以太，那么其所有的功能都能够被催动。米亚尔科·图兰所说的“以太”是一种哲学概念上存在的物质，理论上其自身能够进行向其它任意物质的转化。不过，正如米亚尔科·图兰所提出的其它猜测一样，其中或许存在某种隐喻、寓言或者哲理，但对于现代炼金学而言，其前提和所使用的概念都不足以支撑猜测本身具有实用或理论价值。

如果他所辨认的不错，大脑与眼睛也没有出现异常，在这个圆形的大厅中由彩色碎片组成的炼金图阵名为“八角网花”，属于能够被催动的基础阵型，在《谜形方知》这样的科普读物中随便翻几页便能够找到一个。

在这个基础阵型上进行构造的图阵数不胜数，有里摩尔时期王家技艺中的“萌生”、因赫丹巴的水银转质、旅行家麦林·布莱克掘出来的“裂谷图阵·编码四”等等……还有，伪王斐索利斯的“造血”图阵之一。

埃德多尔合上眼，八指交叠，拇指相抵。这是他独处思考时常常做出的姿势，手指上的压力能够使他保持专注，又不至于与外界完全脱离，沉陷在思绪之中无法识别到危险。

如果他拆解的方式正确，两个等大的正方形框定秩序，余下十二道交汇于一点的线条代表能量流的集中与扩散。在炼金图阵中，所有的对称结构都代表着基本的平衡概念，每一个交点的存在都表示一个决策，能量的集中和转换在此进行。如果添加介质，图阵被启动，十二道线条的共同交点中蕴含的能量颇为庞大。

为什么要用碎片？不，这个问题的前提尚未确认。尚且不清楚这些碎片是否仅仅在他的视觉中如此呈现，这种迷幻色彩所构成的图阵有时会使得观者产生错觉和误判。这些碎片大小不一，都是多样的几何形。埃德多尔猜测到它们不仅仅是物理存在，更像是承载着某种特殊信息的媒介。

在拉夏可知的记载中，绘制炼金图阵时使用碎玻璃并没有实用价值，更像是一种前卫实验，或者集录于各式有趣却无用的炼金图谱小册子中。他记得随手翻阅的一本小册子中有记载，丹棱纪年中有一个小教士用在暴风雨被损坏的教堂彩绘玻璃拼成六面雪花状的炼金图阵，作用是……没什么作用，就是，挺好看的。据说在临近可布克特的边缘小镇，民居中还会有这种玻璃拼雪花阵，一是装饰窗户，二是在保护房屋不被风雪破坏这件事情上起一些心理作用。

简单一些想，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想象一下，一块石头——比如他正坐着的这方石台——从天而降，正巧砸碎了穹顶的彩绘玻璃，碎玻璃正巧排布成“八角网花”的形状……这种猜测也不无可能，只不过如那玻璃拼成的雪花炼金图阵一样，有趣而无用。

除去那几乎不可能的一系列巧合，这个图阵的形成是人为的。但是，这样一个巨大的基础图阵通常没有实用性，需要大量水银才能够勉强启动，然后出一两下金黄的光晕后回归平常。又除非，米亚尔科·图兰所认为的“以太”在这个空间中确实存在，且被集中灌输，来催动这个基础含义为水银的图阵。很好，他又排除了一个选项。

假设这个图阵没有实用性，他所需求问仍是布下这个图阵的人、其背后的意图以及他相对更感兴趣的、控制玻璃形成图阵形状的方法——总不会是一块一块地清洁插入吧？

……他再次提醒自己，这些“玻璃”并不与他认知中的普通物体相同。

埃德多尔保持着沉思的姿势，上半身缓缓躺下，起伏的背部肌肉与粗糙的石台贴合。

他感觉到平静。在这个黑白色的空间中他似乎可以成为被安置于时间之外的观察者，既不属于过去，也脱离了未来。彩色玻璃碎片在脑海中游走，构成的无限图阵中，每一片碎片都映射着一个可能的概念。

埃德多尔仍然无法做出判断。他缺少信息，动机薄弱，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开始思考和行动的理由。但是，他开始做出一些假设。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身处于图阵的中心，地面上的线条向他汇集。

在闪回中，那个虔诚的女人就在这里被劈开，两个鲜活的生命不堪地散落。

他一阵恶心，从石台上翻起。面前一切没有变化，他却觉得那个巨大的心脏在耳边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