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擦干眼泪,看见竺星河
向她微微点头,问:“走吧?”
方碧眠凝望着他,眼中尽是不舍,却又微不可见地摇头,说道:“不,公子,碧眠……告辞了。”
竺星河微微挑眉,而司霖则急问:“方姑娘,你要跟着青莲宗走?”
“是,青莲宗养我育我,救我于水火之中。若是没有宗主,当年我怕是早已死在了教坊中……”方碧眠眼中含泪,满是不舍与绝望,“公子,人活在这世上,不能不知恩图报,我……对不住您!”
见她如此,竺星河也不阻拦,只道:“一路相随亦是缘分,你一向对我们照顾周到,没有什么对不住我们的地方。”
方碧眠默然跪在荒草中,向着他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见她如此郑重决绝,竺星河略觉诧异,正要扶起她,却见她已迅速站起身。
她纵身冲出海客们隐蔽之处,向着山崖奔去,手中忽然炸开巨大的响声,随即青烟袅袅,直冲天际。
她手中所持的烟火,在莽莽大山之中成为最鲜明的指引,如今海客们聚集隐藏之处顿时暴露。
几声呼哨在林间久久回荡,指引着大部分兵力向着海客们聚集而来。
坐在外围警戒的庄叔大怒,气得胡子乱颤:“方姑娘!你这是……为了掩护青莲宗,要祸水东引,将朝廷军引到我们这边来?”
方碧眠扬手站在断崖边,手中的浓烟烈焰照亮了她决绝又悲怆的面容。
竺星河已经率人追出林地,众人的目
光都逼视着她。
毕竟,自她与竺星河相伴以来,她对众人一贯体贴有加,温言软语,而且心细如发,妥帖地照顾每个人的生活起居。
北上的冬衣是她准备的,行路的渴水是她熬制的,伤风感冒是她在嘘寒问暖,甚至庄叔孙子的襁褓都是她帮忙缝的……她体贴入微,将他们的生活打点得妥妥帖帖。
海客们早已将她当作自己人,没想到这个自己人,在关键时刻,却亲手出卖了他们。
而方碧眠一动不动,就连手被烟火灼伤,似乎也毫无感觉。她只是含泪望着竺星河,哑声道:“抱歉,公子,兄弟们……碧眠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司霖不敢相信,瞪着她目眦欲裂:“你怎可如此?”
方碧眠惨然一笑:“别担心,南姑娘是个念旧的人,她对我们青莲宗必定会赶尽杀绝,可是对你们,她一定会手下留情的,她会放过你们的!”
“你!”司霖扑上去就要和她拼命。
竺星河却拦住了他,冷冷看了方碧眠一眼,道:“事已至此,别浪费时间了,走吧。”
朝廷军训练有素,早已舍了分散的青莲宗,以烟火为标照,敲击梆子,击打之声在深山之中远远回荡。
周围士兵迅速响应,以此处为圆心,如潮水向中间奔涌而来而来。
海客们此时俨然已是笼中之鸟,无法逃脱。
竺星河脸色难看地审视地形,捕捉山势中对方兵力被割裂之处,对众人分
派突围任务,约定好破网后的相会路径。
五行诀的威力,在崇山峻岭之中显露无疑,他选择的薄弱处,对方兵力果然一击即溃。
山间地势复杂,左绕右转,就在他们突围之际,忽然前方山头有一彪人马从山涧突出,如自天而降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正是朱聿恒与诸葛嘉。
棋九步料敌机先,八阵图依山设阵,还有个廖素亭专门钻空子,五行诀纵然借助山海之势天下无匹,可遇上他们也依旧被围堵于山坳,难以突破。
朱聿恒率先进击,日月齐放,向着竺星河袭去。
竺星河春风出手,绞向日月的天蚕丝,似乎要将它们全部绞缠于春风之上,利用它们自身的利刃使其相互碰撞割裂。
两人上次交手后,都对彼此的能力心下有数,也都曾在心里无数次推敲与对方再度交手时如何应对及取胜。
山林风声缭乱呼啸,日月空灵的撞击声在风中如钟如罄,春风的呼啸声却如琴如笛,一时连风声都被镇压了下来。
就在竺星河的春风要借应声之力反控日月之际,猛听得周围梆子声催促,节奏既急又乱,彻底盖过了春风的呜咽。
在混乱的声响中,春风的应声之力顿时微弱到几可忽视。
薄刃划过空中,在朱聿恒手指的操控下,嘤嘤铮铮间如灵蛇吐信,乍吐还收,极为迅捷,六十四点光辉照得山林间如升起日晕辉光。
梆子声中,竺星河的春风每每与日月
擦过,想要抓紧它的轨迹却无从分析,反而是朱聿恒能精准地测算出他的每一步后路与动作,毫不留情将他彻底截断,不让他有丝毫变招的可能。
日月照临之下,春风轨迹散乱,竺星河显然已经落了下风。
阿南没有上前,她心头微乱,只站在山间凸起的大石块上,静观这边的战况。
耳边忽传来火铳声,阿南心下“咯噔”一声,举起手中千里望,目光转向旁边山林。
突围而出的海客们,有几个人误入了诸葛嘉的八阵图。以树木为凭、以山岭为势,诸葛嘉借着地势设下的阵法难寻纰漏,手下的神机营士兵们火铳连开,毫不留情。
她的手略略一颤,赶紧调整千里望,仔细观察。
一般的火铳准头很差,因此海客们会在对方射完一轮后迎上去,借着对方装填弹药的机会,阻断其攻势。
可神机营训练有素,与海上那些乌合之众完全不同,一批人射完后,清理枪膛,装填弹药,后方接续上,立即开始另一批轮射。海客们在一轮后赶上,相当于正好撞到了他们的枪眼上,顿时死伤无数,后方的人个个都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眼看昔日的兄弟死于非命,阿南心下绞痛,她将手中千里望一丢,跳下石头向着那边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