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不问陆延是不是和薛晋认识,也不问游乐场那场纠纷因为什么而起,只是在陆延身旁落座,给他递了一杯橙汁:“这个橙子很酸,喝果汁吧。”
陆延喜欢吃橙子,大概因为这种水果对身体好,喻泽川今天早上醒了之后,就点外卖囤了一大堆,有果冻零食,也有饮料,都是橙子味儿的。
他们互相入侵对方的生活,并留下蛛丝马迹。
陆延见状顿了顿,他接过杯子,一口接一口沉默地喝着,入口酸涩,回味又有些苦,大部分人接受不了这个味道,但太甜了就不像橙汁了。
“喻泽川,”
陆延把杯子放回茶几,看着残余的橙汁沿着透明的杯壁滑落,忽然轻声开口,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记住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害你的。”
他是真的没想过害喻泽川,陆延求生的恶念最多只能迫使他撒几个小谎,但再多就不行了,因为任何一点背叛,都有可能成为压死喻泽川的最后一根稻草。
喻泽川垂眸坐在沙发上,捏着那个剥了一小半的橙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来抛去,闻言笑了笑:“是吗?”
然后就安静下来,没了后文。
今天离家的时候窗户没有关上,夜晚冷风顺着缝隙灌入,将冷色调的窗帘吹起,外间的高楼大厦若隐若现。
直到外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这才打破沉默。
陆延意识到薛晋可能来了,识趣从沙发上站起身:“你朋友过来了,我先回去吧。”
喻泽川点点头,也没有起身相送。他亲眼看着陆延朝门口走去,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身形一个踉跄,眩晕似地扶住墙壁,这才不紧不慢起身上前,伸手接住对方滑落的身躯。
陆延浑身发软,晕得站不住脚,他终于意识到什么,错愕看向喻泽川:“你在……你在饮料里下了药?”
“不然呢?”
喻泽川面无表情盯着陆延,低头靠近他的耳畔,轻声发问:
“你还想骗我多久,陆延?”
谎
喻泽川心中的疑惑早在薛晋出现在游乐园的那一刻就得到了解答,就算没有,回程坐在车上的那段时间,也足够他想明白许多事。
阿延。
阿延。
喻泽川身边从没有出现过叫阿延的人,唯一称得上有几分恩怨的,大概就是蒋博云身边的那个小情人——陆延。
人在暴怒到极致的时候其实是发不出脾气的,你只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点点凝固,心也一寸寸坠入深渊,就像一具正在逐渐腐败的尸体,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喻泽川垂眸看向昏迷的陆延,手背青筋浮现,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却如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薛晋一直在外面按门铃,见没人开门就停住了动作。他不确定陆延是不是也在喻泽川家中,犹豫一瞬,正准备输入密码,房门却忽然“咔嚓”一声打开了。
薛晋一愣:“泽川?”
喻泽川站在门后,什么都没说,只道:“进来吧。”
他有些过分沉默,语罢转身朝着屋内走去了。客厅空空荡荡,并没有看见第二个人的身影,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还有一个没剥完的橙子,白色的果络已经有些氧化发暗了。
薛晋跟着进屋,环视四周一圈:“陆延呢?”
薛晋语罢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喻泽川真相,尽管他竭力保持平静,刻意压低的声音却还是泄露了几分怒火:
“你知不知道住在你隔壁的那个人是谁?他就是蒋博云的小情人,陆延!”
“泽川,你是不是昏了头了,怎么会和他这种人搅合在一起,万一他不怀好意,你哭都没地方哭!”
薛晋以为喻泽川知道真相后会震惊愤怒,会痛苦万分,毕竟这个人是如此厌恶欺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喻泽川什么反应都没有。
对方只是坐在沙发上,低头沉默抽烟,明明房间里开着灯,他却像一团阴郁得散不开的浓墨。薄荷味的烟雾在空气中逐渐弥漫,熏红了喻泽川血丝遍布的眼睛,也模糊了他清瘦的身形。
薛晋有些担心:“泽川?”
香烟燃烧的速度太快,星火已经触到了皮肤,烫出一片漆黑的焦痕。喻泽川却好似浑然未觉,他面不改色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声音沙哑的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知道,他是蒋博云的小情人。”
“我也知道,他骗了我。”
喻泽川说完不知是不是被烟呛到,忽然咳嗽了两声,他低头捂嘴,竭力想压住这种声音,然而却越咳越剧烈,眼眶通红,连眼泪都飙了出来。
喻泽川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涌,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自己咽喉,连呼吸都困难。他控制不住从沙发上弯腰跌落,最后捂着嘴踉踉跄跄冲去了卫生间呕吐。
“呕——”
他趴在洗手池边吐了半天,吐得撕心裂肺,却什么都没吐出来,眼泪鼻涕一齐往外涌,脑袋充血,数不清有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
喻泽川打开水龙头,胡乱冲洗着脸上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头发被水打湿,凝成了一缕一缕的。他看向镜子,只感觉自己像从水里捞出的恶鬼,里面映出薛晋的身形,对方正站在门口直直盯着他。
薛晋知道,喻泽川没生病,他只是太难过了而已。
难过到极致,连胃都开始痉挛抽搐。
当初喻母去世的时候,他就是这种反应,一个字也不肯说,一口饭也不肯吃,难过到只剩下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