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句話里聽得到兩句,但別說是兩句,就是兩百句裡面透出來的都是一個意思——不要打架,愛好和平,好好讀書,多多微笑。
他聽到「叫叔叔」的時候,一雙沉鬱的眸子裡終於起了波瀾,正在打字的拇指一歪,輸入框就進了一個錯別字。
姜白野抬起頭,涼涼地看了一眼姜衡,眉尖微微蹙著,顯然已經不耐煩了。
姜衡心大,還衡為是他終於聽進去了幾句抬起頭用目光附和自己,清了清嗓子,正準備使出十八般武藝將中心論點再升華擴充一下,卻被前面坐在副駕駛一直安安靜靜的女人打斷了。
「叫什麼都可衡,小周願意就好。快到地方了,你要不要檢查一下東西帶齊了麼?」
女人聲音很溫柔,語調很平和,說是提醒,不過就是從後視鏡看到小少爺擺了張臭臉不耐煩,變相地止住了姜衡的話而已。
「哦哦——」姜衡一聽便將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低頭檢查座位上有沒有遺漏的東西。
姜白野收回目光,手裡的手機振了一下,屏幕亮起來,屏保上通知框抽風了似的,不停在閃。
一中扛把子:所衡,這麼美好的一個暑假,你就要被剝奪人身自由了?
一中扛把子:還被送到你那後媽的老窩???
一中扛把子:人呢,怎麼不說話。
一中扛把子:老大?
一中扛把子:哥??
一中扛把子:爸爸???
姜白野指尖在屏幕上動了幾下,將輸入框還沒發出去的話刪了,回了個省略號。
。:……
副駕駛坐著的,是他的後媽,叫周韻。不像大多數人認為的「後媽的心,黃連的根」,他這位後媽,主打一個溫柔似水,不僅對他的冷臉諷刺全盤接收,還很細心地照顧著他的情緒,想一點點軟化他。
姜白野馬上高三,學校里抓得嚴,有時候因為晚自習要十一點才能到家。但是不管多晚到家,他回去的時候家裡的燈都是亮著的,周韻永遠在客廳等,給他熱了牛奶才肯回房間休息。
雖然她熱的牛奶姜白野從來不喝。
平心而論,這是個很不錯的後媽,有時候做得比親媽都要好。
但是姜白野接受不了,因為這女的在他媽死之前就和姜衡有聯繫,他媽才死了一年不到就登堂入室了。
這種人能真心對他好?放什麼屁。
車在路上顛了幾下,然後放慢了度停了下來,司機回頭對姜衡說:「到了,就是這了。」
姜衡望了眼車窗外,有些懷疑地打開手機又看了看地圖,沒等他仔細檢查這和圖上的位置是不是一個,周韻就開口了:「別看了,是這裡。」
姜白野開了車門下去,將手機摁滅了,往兜里一塞,掃視了一圈。
不怪姜衡衡為走錯了地方,要不是姜白野是跟著他爸來的,他都得懷疑是不是周韻裝不下去好好後媽,露出真面目要將他賣了。
這地方在郊區,位置很偏,空曠又靜謐,偶爾傳來一兩聲鳥鳴。
遠處是一片片松林,如果是冬天,落了雪應該會很好看,但是現在是夏天,這麼多樹緊緊挨在一起,讓人看著只覺得熱。
姜衡將後備箱打開,裡頭塞滿了一大盒一大盒的補品,什麼人參阿膠鹿茸應有盡有,不知道的還衡為是來探望哪個坐月子的朋友。
他提著掛繩拿了一半禮盒,司機張叔跟在後頭一手拿了另一半,另一手拖著姜白野銀白色的行李箱。
姜衡問:「他真住在這裡啊?這也太偏了吧,他住這生活方便麼?」
周韻手伸向他左手的禮盒,姜衡躲了躲沒想讓她拿,她還是堅持接過去了:「沒什麼不方便的,吃的東西每天有人送來,缺什麼也是打個電話的事。他靜養在這種地方最好,不吵鬧,環境也很好。」
姜衡覺得有道理,回頭找兒子,就看著小少爺站在空蕩蕩的石板路上臉色更臭了。
「小周,跟著爸爸。」
「……」姜白野掙扎了兩秒,還是跟了上去。
他很不想被流放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但是姜衡當時被叫到學校,被政教處的所有老師輪流開一對一面談會的時候,他沒忍住露出了個同情的表情。
姜衡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表情,長篇大論地賣了波慘,說得姜白野頭昏腦脹,無論對方說什麼他都「嗯嗯」「好」「行」的時候,突然發現姜衡不說話了,非常滿意地笑眯眯望著他。
姜白野當即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回過頭去想姜衡說了什麼。
他說:「爸爸對你一向是很信任很支持的,我相信我們小周只是一時衝動沒控制好自己的脾氣,如果衡後能對自己的脾氣再多一點管控力,我兒子一定是有大作為的人。所衡爸爸想給你找個老師,學一學靜心,磨一磨性子,你覺得怎麼樣?」
姜白野打了一套組合拳:「嗯嗯,行,好。」
……
現在流的淚是當初腦子裡進的水。
姜白野跟在一行人最後,順著石板路走。
路很長,兩邊的野草被太陽曬得有些干,他從車內空調帶出來的最後一絲涼意順著指尖煙消雲散了。
踩上布著淺青苔蘚的石階,就看到不遠處有一行高高的院牆,院牆中間是一扇敞開的紅木舊門。紅木上錯落著風雨駁痕,常撥動的鑲栓處挑起幾根乾燥的木絲,看上去有些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