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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再相会下(第1页)

其华回到水榭,顾宣也回来了。初夏进来侍候他解了官服,换上家居长袍,并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句话,顾宣轻轻地“哦”了一声,看向其华的目光有了几分探究之意。

其华本正背对着他们收拾东西,心中忽然一动,转身向初夏招手道:“你过来。”

初夏被她那日一句“见你一回我砸一回”吓破了胆,这日犹然怯惧,畏畏缩缩地过来,轻声道:“夫人……”

其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伸手将桌上的一个白玉狮子拂落在地,初夏吓了一大跳,只怔怔地望着她。其华又将一樽蓝瓷花瓶用力掼在地上,呛啷声后,碎瓷满地。顾宣皱眉道:“怎么了?”

其华盯着初夏,冷冷道:“这丫头做事太鲁莽,打碎了我这么多陪嫁之物,而且都是义母赐下来的宫中宝物,不知依家规,要怎么处置?”

初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瑟瑟抖,她当初照顾宣吩咐套了其华的话,再没料到她有朝一日竟会成为自己的主子。

顾宣走过来,对初夏道:“你先下去。”又问其华,“你待怎样?”

其华瞪着他,道:“我最恨别人骗我!你将紫英调来侍候我,否则我就要按家规将初夏杖毙。大……大嫂说了,从今天起,这侯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置,一个奴婢,或打或杀或卖,只需我一句话。你护得了她一天,护不了她一世!”

顾宣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凉凉地笑道:“我也骗了你,也算这侯府之人,只不知夫人要怎么处置夫君我呢?”

其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顾宣修长的手指伸来,她一个不留神,已被他擒住下巴。她索性挑衅地瞪着他,冷不防一低头猛地朝他的手一口咬过去。顾宣手腕一翻,轻轻巧巧躲过去,依旧擒住她的下巴。他静静地凝视她良久,方松了手,淡淡道:“不过一个丫头,就依你,莫再置气了。”

紫英第二日便到了赏梅阁,看见其华瘦削了许多的面容,眼睛瞬间便红了,哽咽道:“小姐,你瘦了……”

看着她红红的眼眶,语出至诚的神色,其华心中仅有的一丝怀疑消失不见,拉着她的手,一串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紫英,我只恨自己笨,没有明白你绣那幅《桃李图》的意思。”

紫英抹泪道:“小姐莫怪,紫英的老子娘、兄弟姐妹都在京城,老太妃有严令,不许我们在您面前提及顾家之事,免得露了破绽。再说这等李代桃僵之事,我也只是揣测,万不敢贸然开口。”

其华泣道:“不怪姐姐。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当过什么主子,也不会把你当什么奴婢。我定会寻个机会放你自由,再为你择一佳婿。”

紫英跪下来,用力磕了几个头。其华拉起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他们若要你监视我,你照做便是。”

※※※

顾云臻昏昏沉沉多日,起初只知自己被挪到了瑞雪堂,身边人来来往往,不停地唤他的名字,他却不想睁开双眼。如同那日浸在别院的湖中,看着她冷冷地瞧着自己,关上所有窗户,自己的身子一个劲地往水中沉去,却没有一丝力气挣扎。

也不知昏沉了几日,却忽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声音,似是在外间与顾夫人商量着什么,时而浅笑一下。那笑声很熟悉,他想捕捉住这久违的笑声,便强迫自己从这昏昏沉沉中醒过来。

顾云臻烧退醒转,最高兴的自然是顾夫人。可他虽然醒转,却仍精神萎蘼,下不了地,顾夫人索性命他仍住在东暖阁。顾云臻便日日躺在暖阁的床上,听着她在外面和顾夫人学着管理家务。除了那一声声“大嫂”不时刺痛他,能听到她的声音,让他觉得这东暖阁不再暑热难挨。他喜欢揣测她说话时的神态,是笑着的呢,还是微微皱着眉,又或者,是像乌豆那样圆瞪着双眼?

只是,她到底是不是其华呢?如果是,为何全然不认得自己了?如果不是,为何与其华长得如此相像?他有心爬起来去问顾宣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如若她不是其华,又或者小叔叔全然不知情,自己贸贸然去问,岂不是……

这日顾夫人娘家寡嫂寿辰,顾夫人亲往祝贺,留下青凤等人在东暖阁看着顾云臻。他听得外面管事的嫂子们在回话,便对青凤说:“我那件打猎时穿的衣服呢?在吉庆斋定做的那一件。”

青凤想了想,道:“不是今春去青霞山狩猎时撕坏了吗?说是侯爷误射了人家的一只猫,你撕了衣服替那猫儿包扎,还被侯爷罚跪祠堂。我倒是想补,可没有同色的布,补不了,一直收在箱子里。”

顾云臻道:“你去拿来,将它补好。”青凤说,“找不到同色的布,补不了。”顾云臻黑着脸道:“补不了也得补。”

青凤从未见他怒,吓得赶紧跑到以前的院子,将那件衣服翻了出来,拿到东暖阁,展开给顾云臻看,“公子,撕了一长条,真补不了……”她看了看他的脸色,只得拿了针线,先将撕去一条边的下摆固定在绷子里。顾云臻却又道:“我心里烦,你出去补。”

青凤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只得拿了衣服走到外间。

顾云臻支起耳朵听,听得管事的嫂子们逐渐散去,她似是喝了一口茶,终于对青凤手中的衣服起了兴趣,“这是大侄子的衣裳?怎么撕成这样了?”

青凤在低声回道:“这是公子生日时夫人在吉庆斋为他定做的一件衣服,打猎骑马时穿的。今年春天去青霞山打猎,侯爷误射了人家的一只猫,公子追出一个山头,撕了衣服替那猫儿包扎,回来还挨了侯爷的骂,罚跪了一夜祠堂。唉,吉庆斋的衣服都是绝无二样的,没有同色的布,也不知怎么补。今天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巴巴地想起这件衣服来了。”

她轻笑了一下,“大侄子倒是宅心仁厚,一只猫儿罢了,死就死了,有什么好追的。”青凤低低道:“可不是,听夫人说,公子从小看到猫啊马啊死去,总会伤心大半天。”

她说道:“依我看,补是补不了,不过有法子可以想,你干脆将这整条边都滚了,找与这颜色相配的布,镶一条边,岂不好?”青凤拍手笑道:“五夫人真是好主意,奴婢怎么就没有想到?”又奉承道:“夫人就是夫人,心灵手巧,难怪侯爷把夫人宠到心尖子里。”

“你这丫头……”她娇嗔道,可声音里却透着羞涩和喜悦,停了一会,又轻声道:“我自幼体弱多病,托于尼庵才能长大,每日暮鼓晨钟,只和师傅们相处,本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了京城……没想到机缘巧合,能嫁给侯爷,又有这么通情达理的大嫂,这是我的福气。”

窗外的光慢慢地淡下去,窗纸暗透了,她们的说笑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顾云臻望着头顶云茜纱帐上的花纹,怔怔想道:原来不是她,是我认错了。世上居然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连脖子上的一粒痣都一模一样。可绝对不是她,若是她,怎么可能将以前的事忘得这般干净?怎么可能见到那件衣服没有一丝情绪上的迟疑和波动?

这样想着,既有一丝失望,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般的喜悦。

※※※

顾夫人从寡嫂家回来,顾云臻已能下地,第二日便不顾众人的劝阻,骑着黑芙蓉上朝去了。顾宣的假期尚未满,顾云臻代他助内阁协理兵部相关事务,这段时间天下并无战事,倒也不忙碌,巳时正大家便散了。

出了内阁值房,顾云臻便打马直奔青霞山。这回他学了乖,换过平民衣服,装作从南边来寻找亲人的,只说是寻找自幼定亲的表妹,说姑母嫁到青霞山一户姓沈的人家,生了个女儿叫其华。姑母去年过世了,临终前往南方娘家捎了一幅女儿的画像,现奉双亲之命,特地来迎娶表妹。

听说是来迎娶自幼定亲的表妹,山野村民们十分感兴趣,一传十,十传百,聚了一大帮大嫂婆姨,将其华的画像传来看去,都摇头说没见过。

顾云臻十分失望,正要收了画像,忽有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女孩钻到大嫂堆里,看见那画像,叫道:“是漂亮姐姐!”旁边一个大嫂迅将她的嘴掩住,拖了开去。顾云臻正要追问,一帮子婆姨拥上来围住他,拉衣服的拉衣服,唠叨的唠叨,等他挤出来,已不见了那个小女孩。

顾云臻觉得奇怪,装作失望地离去,折回来暗中跟踪几个看上去嘴碎的婆姨,见她们往一户人家走去,远远听见那农家传来小女孩被打得哇哇大哭的声音,婆姨们进去后也骂道:“该打!小小年纪学得这么多嘴!想害死大家啊!”

顾云臻心知有异,在这农家后面呆到天快黑时,才见那小女孩拖着眼泪和鼻涕出来捡柴禾。趁她入了树林,顾云臻才出现在她面前,柔声唤道:“小妹妹!”谁知小女孩一见他,转身就跑,大叫道:“爹!娘!大坏蛋来了!”眼见那农家夫妇气势汹汹地执着铁叉铁铲出来,顾云臻只得落荒而逃。

第二日再去,那户农家却是柴扉紧闭,铁锁高悬,从窗户往里看,家中已空无一物,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再去附近农家打听,竟没有一人愿意搭理他。

顾云臻越想越觉疑惑,又不知往何查起,坐在杏林呆了大半天,才怏怏回家。这般数日,忽然想起顾三,一问服侍的小子,才知顾三来过数次,都未会到他人,留下口信,叫他往城外码头军粮署找他。

顾云臻到了城南码头,今年南方第一批征收来用作军粮的熟稻正由运河6续运抵,码头上船来船往,人头攒动。顾三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到顾云臻,连让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漕运、军粮署、兵部、南五省押运官等人找着轮番说话,顾云臻只得先回了府。

※※※

晚上将近戌时末,顾三才一身汗臭来见。顾云臻忙问:“如何?”顾三道:“这事确实有点奇怪。”顾云臻一颗心呯呯直跳,声音也有了异样,“怎么?”

顾三道:“我请人去找相府的下人打探消息,可找来找去,那些下人都是刚入相府不久的,再一打听,他们都是四月后才被买入的相府,而公子与苏家小姐的亲事正是四月定下来的。后来花了大把银子,才找到一个被赶出相府的老仆人。据他说,四月的时候,相府丢了一些东西,苏理廷大雷霆,将许多仆人送交官办,这些仆人不是死在狱中,便是被往北方军中为奴,若非这个老仆的远房侄子正好在牢房当差,将他悄悄藏起,他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之数。”

顾云臻颤声问道:“那他可知道苏家小姐的事情?”

顾三道:“这人收了我们三百两银子才肯开口,说他在相府十余年,确实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苏之华小姐,可她三岁时便已经染天花而亡,之后苏相的二夫人便因为心伤女儿之死,一病不起。当初苏之华小姐被送出城埋掉,还是他找的小棺材,亲眼见着二夫人的贴身丫环将小姑娘放入的棺材,决计不会错的。所以出狱之后,听说纪阳侯娶了苏之华,他还十分疑惑。只是他现在根本不敢露面,更不敢让相府的人知道他还活着。”

顾云臻刚刚燃起不到十天的希望又轰然坍塌,不禁唇干舌燥,心中像着了火一般焦虑,来回踱步,道:“三叔,我一定要知道这位苏之华当年到底有没有死。你再去帮我打听,问那老仆,可知道当年那个小姑娘埋在何处。”

顾三为难地搓着手,道:“那个,小侯爷,我……”顾云臻问道:“三叔,怎么了?”顾三红着脸道:“那个,小侯爷,没钱不好办事啊。那老奴刁得很,想是嗅到这里面有什么玄机,没一千两银子死也不肯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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