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市。
政府服务中心。
楚越滑动鼠标,问乎上的一个个问答在他眼前闪过。
他身形消瘦,双眼无神,脸上还映着电脑屏幕的荧光。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惊悚。
外面暴雨倾盆,敲打在玻璃窗上,出噼里啪啦的闷响。
【房价还会继续掉吗?】
【男生长得帅,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大夏国男女究竟哪方更急着结婚?】
【为什么斗音上的姑娘都那么好看,现实中我一个也见不着?】
【跳舞和流浪的蛤蟆谁指点小说更厉害?】
这些问乎大数据推送的问答,都是楚越往日比较感兴趣的。但他现在一点去点开的欲望都没有。
他现在的状况不对。这下午十二点多,正是午休的时间,他居然在办公室里刷问乎,这本来是上班摸鱼时间该干的事情。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刷着问乎,神情木然,时不时点击一下页刷新,却还没有点开过回答。
【男人最无声的炫富是什么?】
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楚越更是懒得多看一眼。炫富,无非就是名表、名车、奢侈却内敛的衣物,大不了,升华一下,旁边搂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够富了吧?够无声了吧?
鼠标滚轮转动,但又突然转动回去,因为他的余光看到了一行字,是一个非常简短的回答。
【我家隔壁有一老头,7o岁了,每天无所事事出门打牌。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大喊“妈,我饿了,今天吃什么?”】
【我奶奶走的早,每次听到那老头在家里喊妈的时候,我都能从我爸眼里看出一丝羡慕。】
定定地看着这两行字,楚越愣神住了,是真没想到。随后鼻子一酸,紧接着眼眶就热得厉害,他赶忙用手捂住嘴。
暴雨声的掩盖下,办公室里爆出两声沉闷的重喘,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上气不接下气。
是啊……这该是多富有……
楚越的左手狠狠抓在胸口,是因为,他心里空落落得疼,他希望这样就能让那里舒服一些。但没有用,那里就像是有一把钝刀子在割肉,一遍又一遍,无休无止。
他的眼睛在看那两行文字,脑海已经浮现三天前他去南元高看到的画面。
道路被橘黄的警示牌拦住,暴雨之下,支起了一大片棚子。地上是雨水、泥水和丝丝缕缕流动的血水。
几十人,在棚子底下哭得撕心裂肺,心痛到扑倒在地的都有好几人,现场几度失控。
楚越还记得那时候招呼他的治安署叔叔说,这场高车祸是三十多车连环追尾,是大夏国这几年来最大的车祸,导致48死26伤,大部分卷入这场车祸的都是重伤起步。
原因,归结为突降的大暴雨,能见度很差,前方的车辆减慢行了,但后方两辆大货车轮胎打滑,没刹住。
那个治安署叔叔兴许是看他孤身一人,宽慰的话说了很多。但楚越没怎么听进去,整个人懵在那儿。他没有和那些人一样哭天喊地,也没有去拉扯、谩骂货车司机的家人,就像一个局外人,站在那默默地看着。
他的脑海里只是不断回荡着“没了”、“我没有了”。
那天,他失去了最亲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楚越都是呆愣愣的、像是个空壳。和亲戚送走了父母的遗体后,他回归了日常生活,上班、回家,两点一线。期间也有朋友、同事的安慰,亲戚、领导的开导,但他还是无法走出来。
他整个人就好像被一个浸着水的塑料袋紧紧包裹,窒息,又无法挣脱。
他曾经非常努力地想让自己哭出来,但眼睛就是干涩得可怕,一滴眼泪都没有。
为了转移注意力,减轻痛苦,他竭尽全力让自己忙起来。工作忙完就看小说、看剧,努力沉浸每一行文字、每一个画面,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大脑空闲。这几天他基本每晚都是熬到三四点昏睡过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午休的时间还在刷问乎。
直到现在,随着那突然出现的两行文字,他才真正宣泄出来……
过了良久,泪水和鼻涕已经浸透了胸口的衬衫,粘在了皮肤上,给他带来持续又黏糊的凉意。这本该是不舒服的感受,但此刻,楚越却觉得自己畅快太多。
那压抑在心口的东西终于是消散了大半。不过他也知道,它们并不是完全消失不见了,而是化作了尘埃一般微小的事物,融入进自己的记忆。
正如一个老先生所说的,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楚越抹抹脸,脸上还有泪水游走过的一点酸疼,打算先去洗手间用温水洗把脸。
此时,办公室内噼里啪啦的雨声似乎愈暴躁,像是有一只狂暴的雨兽在外面的世界肆虐。楚越望向窗外,只能看到阴沉沉的一片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