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就在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也逐渐察觉到这一路你的反常。”沙依格德说,“假扮沙匪时,你得手后短暂停留,就是为了引起师父的注意。刚以真实身份见面就表现出了对师父的敬仰,想要拜他为师。敌方那么快就寻到听胜赌坊,我不知其中是否有你的干预,但你为了救我们深受重伤,确实是在拿自己的命豪赌。”
“听胜赌坊的情报不是我放出去的,舞衣姑娘的死……我也并不乐见。”阿浮难掩惋惜,无奈道,“不过你说对了,受伤是我刻意为之,本意是博取师父的信任。只是没想到伤得那么重,差点真把自己赔进去了。这在稷夏的兵法里,叫做苦肉计。”
“师父收你为徒,甚至指点了你如何医治母亲、如何查明身世,证明你这苦肉计用得还是值得的。我就是想知道,稷夏皇帝是用什么来收买你的。”
“还能是什么,利益呗。你也说了,我这个人不会爱管闲事到不顾自身利益。我的身份从来都很尴尬,克林国不认我这个亲王之子,稷夏也不会当我是他们的子民,我在哪里都是异乡人,生来就只能四处漂泊,被送到各国换取利益。能打动我的,自然也是利益。”
“什么利益?”
“他们会许我稷夏与克林两国商贸的特权,让我成为丝路上最炙手可热的货物供应商。有稷夏的户部做担保,我在克林国的地位也会稳固得多,或许终于能封个爵位了。”
“还有呢?”沙依格德追问。
“还有……”阿浮看着这个最了解他的兄弟,自知瞒不过他,抿了抿唇道,“还有邱家朝圣上求了恩典,可以找个由头,接我母亲回稷夏安养。”
“原来如此。”了解到挚友受制于人的原因,沙依格德微微颔,“难怪你最后关头还是给他们传信了。”
“是,我在师父定下计划后,让我的黑翅鸢去传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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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养了旁的黑翅鸢,跟屁啾要伤心了。”沙依格德突奇想,“不如让它俩配个种?”
“省省吧,它俩都是公的。”
“啊,可惜了。”
“现在是讨论给鸟配种的时候吗?”阿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不问问我传出去的是什么消息吗?”
“你我眼下还在这破石屋里闲聊,也没半个人过来抢这黑匣子,可见你给他们传的是假消息,还有什么好问的。”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信我?”阿浮有些意外。
“我信因果。”沙依格德说,“师父说的没错,这世上的事总是一环连着一环的,自有其运行之法。我在稷夏的书里看过一句话,叫问迹不问心,你未曾做过一件对我们不利之事,我又为何要苛责你心里所想。”
“那你还当面揭穿我,非要让我难堪?”
“憋着不累么?扒了你那层皮,让你透透气不好吗。”沙依格德嘲道,“师父不通人情世故,我在师父身边,总会帮他看着你的。你也不必觉得愧对我们,你还是跟当年在曛漠一样,选择了暗中助人逃脱,还能明哲保身的方法论起圆滑处事,我当真不如你。”
“你知道我传给他们的消息是西面第二个山谷。”能被挚友看穿和理解,阿浮觉得自己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哪怕被嘲讽两句也无所谓了。
“嗯,我猜到你会这么做。”沙依格德笃定地说,“师父的计划中,最难的环节就是让对方相信他所去的地方是二级地宫的核心。要把敌人吸引到那里,触整个地宫的自保机制,传达给所有人多罗阁彻底覆灭的错觉,需要有一个加深他们获胜感的筹码,而你在最后关头背叛师门给出的信报,就是这个筹码。”
“你就不担心我真的背叛师门吗?以你的个性,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阿浮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看向他手中的黑匣子,“我明白了,这黑匣子是假的!无论是东面还是西面,都是假的,你一早就和师父串通好了是不是?”
“哎呀我的好师弟,你终于悟出来了。”成功戏耍了他,沙依格德笑得畅快,“无论东面还是西面,都不是真正的二级地宫核心,是我事先说服了师父,让他列出了这两个地方。可惜师父真的很不擅长撒谎和演戏,为了跟他排演这一段,我几乎整晚都没睡。”
“我就说师父当时怎么有点愣愣的,甘棠君想劝他别说也没劝住,原来是早就跟你对好的口供。”阿浮问他,“所以你知道真正的核心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沙依格德说,“我生怕师父毫无防备揭了自己老底,所以昨夜假装问他,哪知道师父真的打算告诉我。我及时截住他的话头,让他重新选了两个地方,一个用做试探你,一个用做制造多罗阁覆灭的假象。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脱身。”
“那就好,没人知道就最好了。”阿浮安下心来。
简生观救了他的性命,帮助他化解心结,对他恩重如山。若说在莫贺延碛时他还动过一点出卖这人的心思,在拜师之后,他便下定了决心,哪怕自己背负骂名,也不能放任师父被稷夏皇帝摧毁。
所以他让自己这颗敌方埋伏的暗棋,成为周全师父计划的最后一步。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暴露了会怎么样,或许会被沙依格德痛揍而后恩断义绝,或许会被稷夏皇帝摒弃追缉,只能如丧家犬一般逃走,永生不得踏入这片疆土,触手可及的利益和爵位也会变为泡影……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在他耳边吟诵的诗歌: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拜入师父的门下,他也信奉了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