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刚把头伸进窗洞,准备钻出,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依然吃了一惊,从凳子上跌下来,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接着就传来敲门声,易树云在门外喊:“依然,你还没有睡啊?”
依然从凳子上掉下时,脑袋还没来得及从窗洞退回来,脖子在窗台上别了一下,这时痛得她眼泪直流。
但她不敢哭,忍着剧痛回答易树云道:“我在写作业呢,写完就睡。”
易树云就信了,依然爱学习,成绩很好,这是真的,每天放学回来家务很多,这也是真的,有什么不该信的呢?于是说:“那你抓紧点,早点写完睡了,明天还上学呢。”
“哦,好的,”依然答应着,听易树云脚步声渐渐远去,就又重新钻出去。
窗洞很小,幸亏依然身子单弱,挤了挤,总算让她钻了出去。
她轻轻跳下去,落到地上出“咚”的一声,又是一吓,屏息敛声地听了听,四周一片寂静。
易树云夫妇的房间在正房堂屋旁边,易小军的房间挨着易树云夫妇,离她的房间都较远,如果他们睡着了,她这边有点轻微动静,是听不到的。
依然心头突突乱跳,她伸手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她找到那个花布口袋,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柴堆下,找到了那个手巾包。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把米倒进花布口袋里。她特别小心,生怕弄一粒两粒到地上,那样就可能被邓秀云现。
依然揣着那只装有一合米的花布袋,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
稻田里的秧苗才插不久,刚成活,还没有封水,冷浸浸的水中反射着星光。依然借着微弱的星光走在田埂上。
田埂上倒是很干净,插秧之前,一般都会清除干净田埂和田壁上的杂草,以免它们和秧苗争夺阳光和养分,就像缪春香努力要把依然清除出去,以免她和自己孩子争夺口粮是一个道理。
夜露很重,依然刚走过两根田坎,就感觉自己头湿湿的。
她加快脚步,来到一段位于山坡的大路上,大路旁边有一个树丛,树下也长满荒草,依然觉得这里很隐蔽,就急忙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急急忙忙地掏出那个口袋,把它藏在草丛中,然后转身就走。
她加紧脚步,原路返回。
来到窗下,踩在柴捆上,还是从窗洞里钻回屋里。
夜已经很深了,依然怕耽误第二天起床,立刻爬上床去,闭上眼睛就睡了。
那天晚上,依然做了梦,她梦见自己躺在妈妈怀里,很舒服很舒服,妈妈哼着熟悉的小曲,哄她入睡。
醒来后,她蓦然现,那个妈妈原来是缪春香!
依然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反复梦到缪春香?
自从来到易家,依然做过很多次关于母亲的梦,每次梦见的,都是缪春香,一次也没有梦见过邓秀云。依然自己明白,在她内心深处,缪春香才是她的妈妈,邓秀云永远不是!
第二天上学路上,依然找了个机会,给五儿说,姨妈找她要的东西,在某处某处。
五儿说了声“谢谢”,装着没事一样走了。
这还是五儿这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对依然说谢谢。以前在丰家,依然为她洗衣服整理床铺打洗脸水洗脚水,不知付出过多少,也从未换来一声谢谢。
缪春香顺利地拿到了那一袋米,给孩子们煮了粥。
那个春天,一直到初夏,依然就用这样的方法,给丰家送了很多救命米。
依然内心很愧疚,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易家人,易家给自己吃穿,他们抱养自己,不过是希望有一个女儿,自己来了以后,养父养母也是给足了爱,还送自己上学,当初还花那么多钱,自己却吃里扒外,心向着丰家,有时她觉得自己真不是人!为此,每顿饭她都吃得极少。这样,她就觉得丰家弟弟妹妹们吃的,是她节约出来的,她心里就平衡一点,安心一点。
缪春香的危机,不是依然给的那点米可以解决的,为了度过难关,缪春香想尽了一切办法,刚开始是偷偷砍队里的树,扛到镇上去卖了买粮,后来实在没法,就带着孩子们出去偷生产队即将成熟的粮食。
有一天,缪春香从豌豆地边经过,看见成熟的豆荚挂在豆杆上,一个个鼓鼓胀胀,饱饱满满,像一张张微笑的嘴巴,充满了诱惑。缪春香实在没忍住,就摘了几把,放到牛草背篓里。
回家剥出来,居然有大半碗,缪春香看着这点豌豆,内心里激动万分。
晚饭过后,等夜深人静,缪春香就带着五儿,九儿,还有丰茂,出去摘豆荚。
孩子们手脚灵便,一会儿就能摘回一大包。他们也不贪心,够第二天吃的了就回去了。
吃完豌豆,紧接着是蚕豆、小麦、玉米、土豆、水稻,缪春香如法炮制,天天带着孩子们出去,总能弄回第二天的粮食。
这是不是盗窃行为?那是肯定的,毫无疑问。
但是,一个母亲,为了养活自己的儿女,这样不择手段,是否是应该谅解的理由?
有人说,那些年,在龙凤湖,像缪春香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为很普遍,甚至可以说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