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泠这回才终于清醒过来,揉了揉眼从地铺中坐起身,似是想起自己方才误以为仍在将军府,像是瞧见了深夜而归的丈夫。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但或许只是做梦罢了。
桑泠仰着头看他,道:“干什么,你不睡榻上吗?”
闻野抿唇片刻未答话。
昨夜他昏迷不醒暂且不论,今日已是苏醒,实难当真让一女子睡在地上,自己独自睡床。
瞧着实在不像样。
但桑泠霎时反应过来,有些警惕道:“不行,你直接睡便是,不必管我,我账都记上了。”
闻野本还在奇怪氛围中紧绷情绪,一听桑泠开口还惦记着那五百文过夜费,忽的又气笑了:“钱我照给,你记着便是,我睡地上就行。”
桑泠眨了眨眼,手已悄无声息地缓缓朝枕头探去,嘴里轻声问:“真的?”
闻野微微颔首“嗯”了一声,余光瞥见桑泠试探着伸出的手在他应声后,迅速抓住了自己的枕头抱在怀里。
下一瞬桑泠便急忙起了身,即使站立她个头也仍是小小一只,闻野垂眸看着她,就见她匆匆忙忙穿鞋,嘴里念叨着:“是你自己说的啊,地上也是一个价,那我可就回榻上睡了。”
话一说完,桑泠穿着鞋小跑着就到了床榻边,放下枕头又脱了鞋,身子一缩便钻进了被窝里。
闻野轻哼一声,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她还当真是一点不客气,像是跟他很熟似的。
桑泠方才浓郁的瞌睡在这么折腾了一番后,又一溜烟跑没了影。
她静静躺在榻上,直到闻野轻轻熄灭最后一盏烛灯,也仍是没有闭上眼来。
视线被一片暗色笼罩,桑泠却忽的涌上诸多心绪。
闻野死后,他的大部分财产因未在死前做安置,甚至因曾经功勋甚多,好些奖赏仍存放在朝廷未有领取,一时间被收回被冻结,存留于将军府的财产远不如前。
但若只是这样,桑泠也并不会过得太凄惨,至少一世安稳不必愁。
可闻野下葬那日,下人在他遗物中发现了一封休书。
闻野未留任何遗言,却有一封详尽的休书留给桑泠。
以桑泠对闻野的了解,当时她第一反应是觉得闻野兴许是早已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无论他与她成婚这五年是否有牵挂过她,但在他临死前,他或许是想让她脱身自由的。
他死后,她可以再改嫁,或许还会留有一笔钱财安置她。
可是闻野死得突然,众人找遍了他的遗物,除了这封不知何时就写好的休书,再无更多。
闻野在世时,桑泠日子过得太过舒适,即使丈夫不爱她,她却是衣食无忧享尽荣华,以至于再到离开将军府时,她才发现自己竟是从未替自己的以后做过打算。
没有积蓄,没有存余,只带有一点从将军府拿到的银两,甚至都不知自己往后要如何生存下去。
将军府内也是一团糟,无人能够顾忌一个已被休弃的前将军夫人。
最初那一年,桑泠勉强找了个差事糊口,也还算过得去。
可直到那年,她突然患疾,就此一病不起。
一个人在外的平房中无人照料,病疾一拖再拖,直至病入膏肓。
最为艰难之时,桑泠也曾恨过怨过。
甚至觉得自己最初以为闻野是想放她自由的休弃,其实只是他早已不愿与她再做夫妻的打算。
闻野心中一直住着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她并不知晓那人是谁,却也知道闻野最初娶她是被逼无奈,自然也从未想过将她真正当成自己的妻子。
但后来,桑泠又在凄凉艰苦的日子里和自己和闻野和解。
她同样未曾爱过闻野,除了吃他的用他的享受本不属于她的富裕人生,甚至从没有真正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更没有和闻野生育后代。
桑泠上辈子的最后一年,寒冬凛冽,像是在为她即将燃尽的生命呼啸送行一般。
闻野生前的部下在那间平房找到她,终是将她再次带回已经没落的将军府,却已是为时已晚,无力回天。
此事怪不得任何人,只能说天意弄人。
若是可以,那个曾经如烈日般骄傲耀眼的男人,又怎会想如此就结束了生命。
她也亦然。
一朝重生,桑泠自知自己算不得有远见之人,更没有逆天改命的谋划能力。
她在暗色中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床榻发出轻微“吱呀”声,被褥也摩擦着身体在静谧夜色里窸窸窣窣地响着。
视线中,几步之远的角落地铺里,男人高大的身形有些憋屈地躺在地铺中。
他背对着她,侧躺而眠,那道背影看上去和她前世在床事后的榻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桑泠忽的在想,若是今生她按部就班地去到知府,五年后她是否会再次嫁给闻野。
知晓后事,她便能提早做准备,即使闻野仍如前世一样要将她休弃,她也能在离开将军府前攒够好大一笔钱财,哪还需如此时一样,为了五百文的过夜费与他斤斤计较。
或许,她不应该放任这么一棵摇钱树离她远去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