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太想脱离母亲的掌控了,她知道在遥远的县城有一所最好的初级中学,只招收顶尖的学生。只要她能考上那所学校,她就可以不用每天放学回来面对母亲,甚至周末都可以不用回家。
但是,阿珍所在的小学,有史以来从未有人考上过那所初中。当地村民对教育太淡漠了,男生读书女生不上学是正常现象,孩子读了一两年不想读了父母求之不得是正常现象,一个学期十多块钱的学费,对有些困难家庭来说也是个负担。而且父母普遍不相信自家的孩子通过学习能够有一个更美好的前途,在他们的思想观念里,孩子能读到初中就已经是充顶了。何况,就算读完初中又如何,还不得回来继续种田?你还能考到大学?当地十里八乡从没听说过哪里出过一个大学生。
生源稀少,教室破烂,师资薄弱,阿珍所读的黎明小学,授课的绝大部分都是工资低廉的代课老师。
阿珍还算是幸运,教她的语文和数学老师都是经验丰富而且很认真负责的在编老师。特别是语文老师何老师,他没多久就要退休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退休前能够有一个学生考上县中,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死也瞑目了”。
何老师把目光放在了阿珍的身上,对她的学习重点关照。他还找到阿珍的父亲谈话:“你这女读书肯定行,让她安心读书,争取考上县中。将来考上大学也不一定。”
阿珍的父亲也看出来了,自己虽然有几个儿子,但是将来有出息的只能是这个唯一的女儿,女儿数年来已经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收获了数不清的荣耀和骄傲,他没有理由不支持女儿展翅高飞。
他请老师放心,只要孩子愿意继续读书,他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
所以,只要是阿珍在看书,父亲自己再苦再累,也不会叫阿珍来帮忙一起干农活,他用这种行动默默地支持着自己的女儿。阿珍也感觉到了,对父亲心存感激,这种感激又化为了学习的动力。
母亲无所谓,反正女孩子读书读得再好,将来也是别人家的。阿珍进入高年级,要上晚自习了,母亲说自己忙不过来,阿珍每天得做好晚饭,把弟弟们喂饱,给他们烧好水洗完澡,才能去上晚自习。如果父母都回得晚,她还得把猪食煮好,把猪也喂了。
冬天的夜晚黑得早,阿珍做完家务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借远处房屋透过来的一点微弱的灯光探路。家里唯一的手电筒不好拿走,因为时常停电,万一碰上停电,手电筒又被她拿去上晚自习那就糟了,家里会一片混乱。
虽然从家里走到学校并不远,但在这黑漆漆的夜里,阿珍还是胆战心惊。她最害怕的,是上学路上必经的两处杂草丛生的坟堆,总感觉,那里随时都会伸出一只鬼手,把她老鹰抓小鸡似的抓进去。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小升初考试很快来临了,这是阿珍一生中第一次重大的考试。母亲浑然不觉,不闻不问,父亲也只提前一个晚上给了她次日午餐吃粉的钱,第二天一大早就去田里打农药去了。
阿珍一大早就起了床,放点油和盐巴炒了昨晚的剩饭当早餐,看看挂在墙上的八卦钟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出门。
统考的地点在三公里外镇上的中心校,走路至少也得半小时。有自行车当然方便些,但是家里的自行车刚好坏了,阿珍只能自己走路。
路上碰见了骑自行车的何老师,何老师便载她去到了考点。。。。。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傍晚时分,她像往常一样,父亲炒菜,她主动去帮父亲烧火。
父亲那天破天荒的买了许多肉,炒着炒着,突然叹了口气说:“以后你这辈子都不用种田受苦了。”
阿珍不明白这话是啥意思,又感觉父亲的口气不像是谴责自己,一时茫然。
父亲说:“考上了,你考上县中了。”
阿珍恍然大悟。
没过两天,何老师亲自把录取通知书送到了阿珍家里,父亲笑得合不拢嘴,拉住何老师非要他一起吃饭。何老师说他不了,还要抓紧时间跟领导汇报,这回他终于可以安心退休了,自己教书教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临退休这一年教出了一个考上县中的学生,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母亲没想到阿珍真的考上了县中,开始愁:“今后家里煮饭、洗衣服、喂猪喂鸡、带弟弟这么多的活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阿珍可管不了这些,想到终于可以脱离母亲的视线了,不用每天再听她使唤,不用再每天听她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了,心里就特别高兴。
她有一种被解放的快感。
父亲批评母亲头长见识短,别人家孩子考上县中了高兴还来不及,你却愁眉苦脸。
父亲说,既然是去城里读书,就要穿得体面点,别像在农村一样破破烂烂的叫孩子抬不起头来,让母亲陪阿珍去添置两套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