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辞怒而不语,却也不走,只哀哀抱住孩子,望向里头。
她突然有些反应过来。
这谢琼瑛当年就为了夺回他阿姊要在红鹿山烧
死贺兰泽,如今借了她的手,下的这盏毒,会给他生还的机会吗而方才那位,薛氏一脉的神医,连他都是那副模样,是什么意思呢
师兄,难不成,难不成她不敢细想,只把孩子越抱越紧。
贺兰泽未几返回这处,知晓了吕辞口中的事宜。
如此,卫恕抓皑皑,当是去寻谢琼瑛换解药的。所以眼下,只要那个孩子无事,皑皑便不会有事。
理清这一关卡,他心下稍安。只连夜传令各处,入丁朔议事堂论事。
主殿人散,谢琼琚轻声道,我去休息,我还能照顾公孙姑娘,郎君安心便是。贺兰泽放下一半的心,这会彻底落到实处,只颔道,“多睡会。”
然而,这夜注定无眠。
并州刺史府,各殿室都灯火通明。
人影往来最忙碌的两处,是丁朔的内痕,和议事堂。公孙缨站在窗前,白着一张脸,有些失了神智。
手中不自觉摸腰侧那个竹笙,又下意识垂下眼睑。原也看不到,在她被衣襟遮拢的脖颈间,用一股红绳圈了一枚玉佩。不能垂在腰间为人看到,便贴在肌肤最近处,独自感受。
吕辞能想到的那些关于中毒的厉害,她自然也能想到。她头一回觉得有些来不及。便掬冷水洗了一把脸,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不知怎么的,又想到这些年,他们都没有好好说句话。
他其实一直有话和她说的,她捕捉过他几次眼神,欲言又止。也知道那一年辽东郡庭院外,他一直在。
她想,等他这会好了,管他要和自己说什么,都容他说一回吧。就是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吧。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平旦时分,她的侍卫来禀,丁朔寝屋的门开了,请了太孙殿下前往。公孙缨闻言一下舒展了眉宇,“他毒解,没事了,是不是”“这个属下不太清楚。”
两炷香后,侍卫又道,“太孙殿下出来后,并州的数位官员也进去了。”“那是好的差不多了公孙缨笑道,“我去寻太孙殿下问问。”
“殿下熬了个通宵,回他夫人处去了。姑娘要不要也歇个片刻。”侍女扶住因站立半宿腿脚麻险些跌倒的人。公孙缨坐下,揉了揉腿,对着侍卫道,你再去候着,
有事回我。说着,她开了妆镜,命人给她梳洗理妆。她也熬了一夜,容色不太好看。
东边的日头已经升起大半,丁朔房中第三次请人进入。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妻吕辞。
丁朔坐在靠近窗棂的位置上,一点晨光落在他几近苍白的面庞,他手里握着一卷卷宗,当是看完了,只搁在一旁。“过来坐吧。”他抬眸,眼中聚起一点神采,和病态的面色、喘的声音格格不入。
“师兄、师兄毒解了”吕辞走上前,低低开口。丁朔山眉海目依旧,带着恍惚的笑意,“你觉得”吕辞神色变了变。
“也好,若是太孙饮了那酒,只怕并州上下都得陪葬。”丁朔轻叹了声,“我时辰不多,将将托完公事,眼下处理些私事。”他指了指案上的卷宗,“这是和离书,原说好了要给你的。”
吕辞看了半晌,脑海中闪过成婚至今的各种事,甚至还有成婚前未露心迹时师兄妹之间纯粹至极的好时光。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她来回想,思绪有些乱,开口就有些口不择言。
她说,“我害师兄至此,原无话可说。只是师兄当日承诺我阿翁,护我一生,白不离,如今中道废弃我,不知九泉之下如何见我阿翁
她低着头,并不敢看面前人,只尤自继续开口,“我是通敌不假,但是师兄又有多少情意呢。战场之上,射杀妻儿。纵然我有千般错,虎毒不食子,你连青雀都不要,纵是与我和离,亦不要他,你凉薄至此,我也无甚留恋的。
话到最后,已经因为没有底气而散了声响。微不可闻。
但丁朔还是听清了,他盛着的眉展开,如听了个笑话般,轻笑了声。
“若是这般说,你可以好受些,少受负担,我也不否决你。”
他慢慢卷起和离书,抵拳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缓了缓继续道,但是有两件事,我还是需要和你说一说。先,我不要青雀,是因为他不是我的儿子,相比我城中子民,一个顶着我儿子名义降生的孩子,我要他作甚你不是丁夫人吗,怎就背着夫君生旁人的孩子”
“你、你知道”吕辞抬起头,不可思议,只咬过唇瓣,“那也怪你,成婚小半年,你都没有碰我。对,你说了你因恩义娶我,让我给你时间缓一缓。可是那会偏公孙氏退婚,我惶恐害怕,夜夜忧心,边想着要
个孩子你的心就定了。可是你不碰我,我要怎么办呢我便寻了卫恕
丁朔看着她,一时没有接话。屋内静得骇人,空气中血腥气很重。大半夜的功夫,他吐了太多血。这会还在吐。
良久,他将捂在口鼻的帕子放下,喘息道,“但凡做过,多有痕迹,有那样一日我现你在我晚上的安神汤放了昏睡的药。抽丝剥茧但是我竟然忍了,想着师父的话,想着你救了我,想着我又晾着你,我忍了
丁朔嗤笑道,“但我也不是圣人,所以当年在千山小楼,你滚下石阶,我都不想细问缘由。只是不想贺兰老夫人帮你救回了他稚子无辜,他既然有命活下,我也愿意赏他一口饭吃。
“不”吕辞摇头,“没有男人能受这样的耻辱,定是因为师兄有那么一点爱我、在意我的,才能接纳他是不是”
至这一刻,她还欲在他身上寻求虚妄的爱意。
“反了”丁朔笑了笑,就是半点对你无意,大抵才无所谓。
“那么归根结底,你还是为了昔年的救命之恩”吕辞这会有些急切。
“救命之恩”丁朔喃喃这个词,笑意更深些,只合了合眼,缓过一分劲,“应当是的吧。当年我从幽州回来,因想着就要和公孙缨成婚,心中欢喜,同师兄弟们在城郊山坡饮酒,不慎被毒蛇咬伤。醒来后,闻那蛇毒奇特,乃媚毒,是你为我解了毒。害你失了清白,为这我娶你,我应诺师父与你一生相守,甚至容忍青雀的存在。
“所以,我救了你,你不要弃我,我以后都不敢了我还要照顾青雀,他中了毒”吕辞拽上丁朔袖角,“你现在不要我们,他要怎么活
“我自己都不知要怎么活,管不了旁人了。丁朔拂开她,眉宇间都是疲惫色,叹道,“莫再说你救了我,太荒谬了”
他双目灼灼盯着她,声色里终于带起愤恨意,“大抵上苍不愿我这般被骗,两年前,延兴二十一年,三师兄现青雀的身世,临终告知当年事,根本不存在什么媚毒,是你之计策罢了。还让师父谴懂医的三师兄和七师弟作伪证,以此让我相信
而我,我为了这份根本不存在的恩情,毁了自己一生,耽误了她半生
他用尽力气,将再度欲要攀上他臂膀的手狠狠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