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带着份自得走了?,瞧那意思?,是拿准事到临头她根本拿不出法?办来,不是给赶回蛇皮巷,就是给提回凤家问罪,这两?者都不如乖乖听他的安排,他认为她最?后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是他小瞧了?她,她想。
果然过两?日就出了?事,这日高妈妈来和玉漏说,有人告了?个丫头偷盗,不知?如何处置。玉漏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不过按规矩办就是了?,上回老太太还说看中您心里有尺寸,怎么您老人家这会就没主意了??”
高妈妈拉她坐下,“这丫头可不是一般人,是兆大爷的房里人,叫小珠儿?,自幼在大爷屋里伺候,虽未明封她姨奶奶,可吃穿月例都是按姨奶奶的份子来的。原来大爷屋里的事都是她管着,后来大奶奶进?门只用自己带来的人,才?放着她不用,白养她在西屋。”
玉漏正翻着这屋里上月的账在看,听后阖起账本来,也郑重了?些,“谁告的她偷盗?”
“柳儿?。也是大奶奶娘家带来的丫头。”
“是她啊——”上回玉漏去翠华那边要鹅黄缎子,正是这柳儿?给收了?起来,当?着她的面和瑞雪翠华三人在那里相?互遮掩,可见是翠华信得过的人。这时?候翠华不在,留个柳儿?在家,竟在自己房中揪出个贼来不说,还不嫌是家丑竟大张旗鼓地?闹出来,真是有意思?。
玉漏想想,起身去给高妈妈倒茶,“柳儿?告她,可有证据没有?”
高妈妈一双眼跟着她转,“自然是拿了?脏才?敢告的,她领头,叫我带着人去搜,果然从那小珠儿?屋里搜出两?包上等天麻。据柳儿?说,那两?包天麻是上月大老爷门下相?公送的,搁在屋里还未交库,就给了?小珠儿?偷了?去。问小珠儿?,吓得话也说不清,恁是讲不明是哪里来的。可巧她爹有个痛风的毛病,常年吃着天麻。”
“她爹妈管什么的?”
“她娘早就死了?,她爹是管喂马的,独她一个女?儿?,也没有兄弟。她自己这两?年也不管事了?,大奶奶不叫她管,成日家在屋里吃白饭,孩子也没有。我们家的规矩,丫头们生下孩子才?封姨娘,不过兆大爷的性子从不亏待跟他的女?人,就是没生下孩子,也求了?太太,按姨奶奶的例给她。”
原来没势没钱还白占着好吃好喝,怪不得。看翠华素日不是不能容人,只是容不下吃白饭的人。
玉漏笑起来,“我说您老人家怎么会没主意,原来是为难在这上头。怕不处置她大奶奶不高兴,回来必定是要告您个纵然偏护之罪,处置了?她,又怕得罪大爷,是不是啊?”
高妈妈将双手抱在腹前笑,“怨不得二奶奶说你这个人聪明呢,几句话就猜出内情了?。你给我拿个主意,看这事怎么办。”
“您都为难还推我拿主意?我哪来的主意?”玉漏微微仰面笑着,把纨扇扣在下巴上,眼睛转两?圈道:“咱们都没主意,不如去问个有主意的人。”
“谁?”
“毓秀姐。”玉漏凑过来道:“您才?管这项差事,有事拿不定也是平常的,去问她她也不会怪罪。”
高妈妈提到老太太房里的人就有点惧怕,只推她去,“那你去问问,本来应该同二奶奶商议,二奶奶不在家,就该你拿主意。”
玉漏正要藉机去试探毓秀,便一口答应下来。待吃过早饭,往老太太屋里找到毓秀回了?此事。
那毓秀与小珠儿?同是这府里家生家养的丫头,虽相?差几岁,也是一处长大的,按理说该得饶人处且饶人。谁知?她却把绣绷子往榻上一放,端出一副法?度严明的神气,“就按规矩办,打她二十板子交给她爹带出去,从此不许她再?进?府里来。我们家别?的都可容忍,唯独偷盗的人绝不能纵容。”
玉漏见惯了?她总是笑着的样?子,忽见这狠厉还有两?分不习惯,在下头椅上假作跼蹐,“就怕回头兆大爷有个不高兴。”
不提兆林还罢,提起兆林毓秀那脸色愈发难看,眼中射着一股幽怨,冷笑道:“凭他是主子也不能包庇偷盗之人,我不信他还要为个丫头乱了?祖宗定下的规矩。”
玉漏嗅见股酸意,心里的猜测更加笃定。这事问她算是问对了?,既合了?翠华的心,又足了?她的意。至于兆林,他吃点亏,反正就是他要追究也追究不到她和高妈妈头上来。
于是回去就按毓秀的话处置了?那小珠儿?,次日果然听见兆林从那边府里赶回来,直奔了?老太太房里。
也许是和毓秀争了?几句,恐怕没争赢,因为后头也没听见毓秀改主意。玉漏趁机又走到老太太那头,特地?要寻毓秀慰问。
谁知?进?门听见毓秀在那边屋里指挥着小丫头子们搬东西,由那暖阁转进?那后屋一看,却是间通透明亮的大间,几面墙下皆立着大圆角柜,柜上重重叠叠地?摆着箱笼,地?上也垒着许多?箱笼,只留出两?条过道来,原来是老太太的私库。
玉漏忙帮着去扶梯子,待箱笼搬下来,毓秀又不忙找了?,打发了?丫头们出去。引着玉漏出来往那边暖阁去坐,吩咐上了?茶,“今日又是为什么事拿不定主意?”
玉漏忙笑,“毓秀姐是老太太屋里的执事大丫头,就是府里说一不二的人,我们有拿不定主意的事自然该来请教?姐姐,姐姐不嫌烦,还肯迎待,真是我们底下人的造化。只是也不敢常烦姐姐,我是听说晨起兆大爷回家来一趟,一进?门便奔了?这边来了?,我想恐怕是为昨日小珠儿?的事来和姐姐兴师问罪。倒是我们拖累了?姐姐,事情不会办,害得兆大爷只把气撒在了?姐姐头上。所以我和高妈妈商议着,外头买了?两?包点心来给姐姐赔罪。”
一面说,一面将外头买的点心敬献在炕桌上,“是那个,那个什么小仙坊的。听他们说这家的点心又精致又干净。”
毓秀瞥了?那两?包点心一眼,不去拆它,只管点头笑道:“这没什么,我是按规矩办,谁来问我都是这样?处置。凭她什么小珠儿?小羊儿?的,是贼就是活该,做爷的又怎么样??都由得他纵容下去,明日这个也偷,那个也偷,下人还如何约束?你们管事的人也不好当?差。”
玉漏陪着笑脸,连声赞她赏罚严明,稍坐一会便告辞要走。毓秀在榻上望了?望她,踟蹰之后,又将她叫住,“嗳,你回来。”
“毓秀姐还有吩咐?”
毓秀把嘴角向两?边弯起来,还是昔日那不见情绪的笑脸,招手叫她近前来问:“听说你认得许多?字?”
“不过认得一点。”
“那你帮我认件东西。”毓秀起身领着她又往那边去,心里思?忖着这丫头不算家里的人,为人也还老实,又认得字,请她帮这忙想必无妨。
一面就和玉漏说:“老太太打发人回来叫我找一件酒樽古董,说是上头刻着什么‘寿’字,我竟不认得,你帮我找一找。”
又走进?那私库内,毓秀翻开个箱子叫她找,里头皆是用大小盒子装着
的些青铜小件古董,有各式酒樽,还有些带扣坠饰之物,多?是秦汉两?代的东西。
毓秀说:“这都是我们老太爷留下来的东西,平日都放着不用,谁知?老太太今日忽然想起来找它,大概是那边府里有哪位大人要瞧。”
玉漏蹲在地?上一一翻看,总算把那只带“寿”字的酒樽找出来,递给她看,“姐姐看是这个不是?”
“有‘寿’字么?老太太指明要带‘寿’字的。”
“喏,这就是。”玉漏指给她看,“这是鸟虫篆,和咱们素日读写的字不大一样?,怪道姐姐不认得,像画似的,不专门学着认,谁知?道?我爹喜欢书法?,教?我认得了?几个。”
毓秀笑道:“我说呢,劳烦你了?。再?到那边吃杯茶吧。”
玉漏又跟过去吃了?碗茶,毓秀也没多?少话和她说,家长里短间,却两?次笑老太太忽然要找这件东西。玉漏敏锐察觉,分明是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下晌竖着耳朵留心听,果然听见傍晚的时?候兆林又回家来一趟,说是来取换的孝服。谁知?道他到底是来取什么的?玉漏心窍转动,特地?逛到芦花馆那垂花门底下堵他。
老远看见兆林由老太太那边小路上走出来,手里果然拿着个东西。玉漏便躲到洞门外去,趁他走过,定睛看了?看,他手里果然拿着个苍色云纹锦盒。
毓秀打发了?他一个人,就得弥补他一件东西,男人有时?候就跟小孩子一样?,死守着一样?闹着哭着不撒手,给他另一样?换,他倒肯的。
也是玉漏的运气,谁叫毓秀不认得鸟虫篆,偏是她认得。她爹教?她的那些东西,没承想是派上了?如今这个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