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汉白讲道“这卷叫尸穸,第一个故事是永泰初年,扬州的一个男子躺在床上休息。”他使眼色,丁尔和会意“这么巧,看来扬州男子吃饱了就爱躺床上休息。”
纪慎语蹙眉睁眼,那一卷他还没读,只能听着姓丁的阴阳怪气。丁汉白继续讲“这位扬州的男子睡着了,手搭在床沿,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死命地拉,叫天天不灵,叫师哥也没人应。”
纪慎语闻言将手臂蜷在胸前,抠着棉衣拉链。
“说时迟那时快地面豁出一条裂缝,那双手把男子拽下床,掉进了洞里”丁汉白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男子掉进去,裂缝迅闭合,地面只留一件米色棉衣不对,是一件长衫。”
丁尔和问“那怎么办”
丁汉白喊“立刻挖地啊挖了几米深,土地中赫然出现一具尸骸,连肉星儿都没有,显然已经死去好多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地上片刻,地下会不会时光飞逝丁汉白不停散“知道为什么有手拽男子吗因为地底下有亡魂。”他沉下一把嗓子,“这是火车,火车下面是铁轨,那么多工程,修铁路是最危险、死人最多的。”
话音刚落,车厢内顿时漆黑一片,丁汉白冲到铺前摸索纪慎语的手臂,猛拽一把,变着声嗓吓唬人。“师哥”纪慎语喊他,缩成一团往里面躲。
丁汉白又装英雄“快来师哥这儿。”
纪慎语吓了一跳,循着声儿扑去,被丁汉白从铺上抱下。这时火车过完隧道,又亮堂起来,丁尔和早已笑歪。他恼羞成怒不停挣扎,丁汉白说“老二,去抽根烟。”
车厢只剩他们两个,丁汉白用铁臂箍着他,解释中藏着戏谑“对不起,我跟你闹着玩儿的,谁让你不搭理我。”
纪慎语欲哭无泪,放弃挣扎做待宰羔羊。丁汉白恻隐微动,将人放下盖被,拾起书继续讲。他难得这样轻声细语,慈父给爱子讲故事也不过如此,偶尔瞥一眼对方,直讲到纪慎语睡着。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数站靠停,旅人耐着性子熬到终点,鱼贯而出,纷纷感叹冷了许多。
前院客厅备着热汤好菜,三个小年轻成功采买归来,既要接风还要庆功。落座,纪慎语默默吃,丁汉白在右手边讲此行种种,趣事、险情,唬得满桌人情绪激动,喝一口汤润喉,递上采买单。
丁延寿展开一看,顿时变脸,桌上也霎时安静。他问“六成冻石,二成鸡血胡闹谁让你这么办的”
丁汉白说“先吃饭,吃完我好好解释。”
丁延寿气血上脑“解释解释出花儿来也是先斩后奏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比例,去时连零头都给算出来,你平时任性妄为就算了,店里的事儿也敢自作主张”
纪慎语从碗里抬头,张嘴要为丁汉白辩解,可都要与对方划清界限了,于是又生生压下。姜漱柳见状立刻说“慎语,这几天在内蒙冷不冷去草原没有”
话锋忽转,纪慎语回答“不冷,草原上全是雪。”他干笑,不由得想起丁汉白在草原上造的孽,强迫自己换个话题,“小姨给我织的手套特别暖和,我每天戴着。”
姜漱柳为了防止这父子俩吵起来,竭尽心力聊其他,就此看向姜采薇“我们年轻的时候送礼物也都是送围巾手套,自己织。”
姜采薇说“你能送姐夫,我只能送这几个外甥。”
姜漱柳建议“过完年二十四了,也该谈个朋友。”姐姐从来不爱催这些,形势迫人只好唠叨,“等你一晃二十七八了,好的都被人挑完了,你嫁谁去”
姜采薇配合地说“没人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等到二十七八还没嫁人,那我就搬出去,总不能让你和姐夫养一辈子。”
这姐妹俩一唱一和,分秒不给丁延寿说话的机会,把丁延寿憋得够呛。丁汉白安心吃饭,自觉危机已过,不料左手边那位猛然站起,风水轮流转,杵掉了他的蟹黄包。
满桌人抬头望来,纪慎语心如鼓擂,他说“小姨,过几年我大了,我想娶你。”
鸦雀无声,丁家人全部呆若木鸡,姜采薇更是吃惊得难以声。纪慎语立得笔直,脸面通红如遭火烤,可他惴惴思忖的竟然不是姜采薇怎么想,而是
忽然,汤碗碎裂声好似石破天惊,丁汉白砸得手臂都麻。他大骂“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丁延寿支吾“慎语,虽然你和采薇没亲缘关系”
丁汉白不依不饶“就算八竿子打不着也不行”他连着丁延寿一起瞪,“除非你愿意和自己徒弟当连襟”起身踹开椅子,怒视着纪慎语,“还是你想当我小姨夫”
咬牙切齿,字句间能嚼下一块肉,丁汉白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太过骇人,似乎还要掀掉桌子。姜采薇忙打圆场“都坐下,开玩笑开到我身上来了,明天就领个男朋友回来让你们瞧。”
丁汉白炮火乱轰,冲姜采薇吼“知道他没人惦记,你偏要左一副手套右一盒桃酥的哄着,他不念着你念谁”
姜采薇冤比窦娥,那手套明明是他丁汉白让骗人的。
这顿接风洗尘的饭实打实气疯几个,简直精彩纷呈。饭后,丁汉白欲抓纪慎语回小院,却被丁延寿扣下,他无法,手心抹了浆糊似的,光松开便花去一时三刻。
纪慎语一溜烟儿逃了,如躲洪水猛兽。
许多天不在,小院有些冷清,灯泡倒还是那么亮。纪慎语身心俱疲,行李懒得收拾,洗把脸便上床歇下。分钟后,又下床插上门闩,不够,又锁上窗子。
丁汉白舟车劳顿,被老子关起门上家法,不管道理是不是大过天,瞒着不报必须教训。几十下鸡毛掸子,钢筋铁骨都难免肿痛,何况他这一身冷不得热不得的肉体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