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女儿自家晓得,嫮生是聪明没错,可是对国史只求考试能过,向来不太上心,不想这回倒是别有见地地说出这番话来,林开愚自然要问。
林嫮生在书桌上抬起头来问林开愚:“那你们从书上看见她喜欢了吗?”说完这句,林嫮生又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倒像是从心底发出的一样,叫林开愚听着也有些伤心。
父女俩说着话,章丽娟拿托盘盛了两碗黄鱼面进来,稠白的汤水,里头码得齐齐的银丝细面,上面盖了切得细细的咸菜,还有一条煎得两面金黄的黄鱼:“囡囡啊,吃饭了。”先把一碗放在林嫮生面前,再把剩下一碗放在林开愚面前,勉勉强强地说,“一样烧了,马马虎虎帮侬带一碗。”林开愚马上奉承:“谢谢太太,太太辛苦了。”林嫮生哧一声笑出来,叫章丽娟白了眼,又在自家身上闻了闻,“一身油烟气,我去汰浴,面吃了,自家拿碗就放了厨房里。”说完摇摇摆摆出去了。
父女俩对坐着把面吃了,林嫮生将碗收了出去,又拿了抹布来把桌子也擦了,还给林开愚沏了杯茶,哄得林开愚眉花眼笑:“囡囡今朝乖的。”
林嫮生朝那本剧本一抬下颌:“那给我看看呀。”林开愚倒也无所谓,却又和女儿开玩笑:“侬姆妈晓得要勿开心的。”林嫮生咦了声,斜了自己爸爸一眼:“吓人好白相呀,姆妈又不识字的,侬勿讲我勿讲,伊难能会晓得。”
林开愚笑着把剧本递了过去,林嫮生伸手接过,也不知道怎么了,手上的剧本也不过百十来页,却是沉甸甸的压手。
回到自己睡房,林嫮生梳洗了靠在床头开始看剧本。伍梅琴这套剧本是用倒叙的方式来写,一开篇就是端定后病卧在椒房殿中回忆自己的生平,提起明帝来,有计算也有满腹的柔情,尤其端定后回忆到明帝拉了她的手,许她母子终身富贵平安时,林嫮生忽然鼻酸,眼中也落下泪来。又怕眼泪落在剧本上,连忙将放在床头的手绢拿起来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却是觉得眼睛有些痛,正要去浴室洗脸,脚一踩下地就觉着不对,脚下不是自己房间的木头地板,而是又厚又软的地毯,上头满织莲枝,盛开的、含苞的,还有的莲花花瓣都落光了露出里头金黄色嫩莲蓬来,一脚踩上去,好像在云端一样。
林嫮生踩在地毯上,心里倒是知道要走开回家的,可只是挪不动脚步,正挣扎的时候,忽然听着有人在哭,那哭声细细的,凄切得可怜,林嫮生忍不住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摸过去,一路上别说人了,就是身边景物也看不清半点,只有哭声越来越清晰。
走了半天,林嫮生终于看见一个背对着她坐的女孩子,正哭得伤心,林嫮生叫她哭得也难过起来,走过去拍一拍那女孩子的肩膀:“哎,你不要哭了呀。”
女孩子听见有人劝她,抬头朝林嫮生看过去,露出一张秀气的面孔来,林嫮生定睛一看,吓得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手心后心都是冷汗,一颗心也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庄生晓梦
林嫮生急喘几口气才定下神来,她梦中的那个女孩子长得几乎可以说和她一模一样,就是林嫮生天生胆子大一点,猛然做了这样一个梦也要害怕。她掀开被子赤脚走到浴室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一抬头,镜子里的面孔沾满了水,这下和梦中那张脸更像了,林嫮生就是胆子再大,看见这张脸也不由得倒抽口气,连浴室里的灯也不敢关,转身跑回床上将整个人都卷在了被子里,还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到底才是一月底的天,就是林家烧着煤气,林嫮生先是出了一身冷汗,再是赤脚在地上跑,又用冷水揩脸,自然就着了凉。早上张开眼时就有点头疼,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到了下午就开始咳嗽,夜饭也恹恹的没有精神吃,章丽娟摸着女儿的额角发烫,连忙叫了家庭医生,开了退热片叫林嫮生吃。
林嫮生一直是个健康的孩子,从小就不太生病,就是偶尔感冒,吃个药睡一觉也就好了。没想到这一回的毛病来势汹汹,退热片一点用也没有,吃下去热度反而更高了,烧得烫手,章丽娟急得嘴巴上都起了泡,实在没办法,叫了家庭医生来打退热针,医生还说要是退热针也没用,只好送医院了。
好在退热针还是有点用的,一针下去,热度就稳住了,家庭医生又教章丽娟用酒精棉花给林嫮生擦手心脚心,一直折腾了两三天,热度终于退了下去。章丽娟和林开愚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林家有佣人,可章丽娟心疼女儿,这三天都是在林嫮生房里看着,就是林开愚要来换她都叫章丽娟赶了回去。等林嫮生热度一退,章丽娟就困得撑不住,坐着也打瞌睡,叫吴妈阿珍她们劝着去睡了。
热度一退,林嫮生慢慢地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中只听见吴妈的声音:“陆先生,侬来了。小姐热度退了。”
是阿哥啊。林嫮生想和陆凌桓打个招呼,一张开眼,就看见陆凌桓弯腰站在她床头,阳光从陆凌桓背后照过来,他整个人都象度上了一层光晕,林嫮生心上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怪勿得顾玉笙喜欢他。
只是到底热度才退,林嫮生身上虚得很,撑着对陆凌桓一笑翻了个身又想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在自己额角轻轻一碰又挪开了,又有人拎着被子给她盖盖好,下头的事林嫮生就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过来就是听章丽娟在训吴妈:“侬也一把年纪了,难能一点轻重也不晓得。虽然陆先生是好人,又是先生的学生子,到底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囡囡也是大小姑娘了,伊睡在床上,侬难能好让陆先生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规矩呢!我平时多少相信侬,侬就这样回报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