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的手像一把钳子,钳住阿雪的胳膊,阿雪动弹不得。
疼痛反倒像一剂药效极猛的安神药,阿雪镇定下来,不再挣扎。
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弯月桥是今年新建的,风景极好,只是有些偏。
中秋宴上的酒又易醉人,哪怕不是大公主,晚上也肯定会有人过来醒酒。
只要能拖到那个时候,她就有救了。
“春兰姐姐,”阿雪忽道,“我今日想必要丧命于此了,姐姐看在我们共同服侍玉才人一场的份儿上,能不能让我死个明明白白?”
春兰看了小内侍一眼,后者见阿雪没有还手、逃跑的余力,点点头:“快些说。”
“之前玉才人姜汤里的毒,是姐姐你下的吧?”阿雪一面留意着河对岸,一面道,“你在赵姑姑把姜汤端出去之后,进入厨房,把砒霜涂在锅盖上。这样一来,赵姑姑第二次热姜汤的时候,附着在锅盖上的砒霜会随着锅盖上的水汽掉下来落到姜汤里。”
“然后,再你去煮柴胡水之前,你把锅、锅盖和蒸盘都洗干净了,这样,掖庭丞来查的时候才会什么都查不出来。”
“煮好柴胡水之后,你再把姜汤踫翻,又设法弄掉赵姑姑的银坠子,就可以做到在不接触姜汤的条件下,成功下毒并嫁祸赵姑姑。”
“春兰姐姐,我说的对不对?”
春兰点点头:“你果然聪明。”
“赵姑姑以前倒是待我不错,进了宫之后就越发变了个人,处处排挤我。若只是排挤我,这倒也罢了,只是我最不能忍的是她竟劝才人不争不抢。”
“才人不争不抢、忍气吞声,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没有地位。有些人不好欺负她,便来拿我撒气。明雪,我被郁婕妤扇巴掌、罚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直到现在,我身上还有好些消不掉的疤。”
“那天,我终于觉得我受够了,忍不了了,我才想了这法子把她弄进了掖庭局。”
“我当时想着,依着才人的性子,她必定不会死,谁成想,她竟自尽身亡了。”
“姐姐当真相信赵姑姑是自尽的?”阿雪问。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春兰笑了笑,“反正人都已经没了,再多说也没用了。”
“可赵姑姑若不是姐姐杀的,又是谁?”
“这我如何知道?”春兰道,“就如我一样,赵姑姑也未必是全心全意服侍玉才人的。”
“她偷了钱宝林的首饰去给她儿子还债,这我悄悄看到过一两回,可这首饰又怎么都查不到,若说她背后没有人,明雪,你信吗?”
“至于赵姑姑的死,大抵是她得罪了什么人,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给人灭了口也未可知。”
她平静地说着,仿佛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河面吹来的风很冷,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像一条条无形的、阴冷的藤蔓,拽着人的四肢,要把人拉入冥河。
河边的草浸泡在黑夜里,连滴下来的露珠似乎也都是漆黑的。
草叶轻晃,一颗露珠没入泥土,消失了曾经存留的痕迹。
“那穗红呢?穗红与姐姐无冤无仇,姐姐为何要害她?”
穗红死于“坠崖”,他们想让她死于“落水”。
手法出奇相似,阿雪怀疑,着意要诈他们一诈。
“谁叫她好奇心害死猫,”春兰道,“就如同今日的你一样。若你没推开那扇门,没看到这个孩子,我们今日不都相安无事?你也没必要丧命。到了明日,我们都还是姐姐妹妹地叫着。”
“好奇心害死的不是猫,而是人。明雪,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不该在这深宫之中好奇这个好奇那个。”
“恰当的无知才能在这里活得更久。”
她依然温和地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好像锋利的刀子。
风停了,草叶只轻轻颤动。
月亮又从乌云里露出了一半,惨白的月光映着她的脸庞,那样温柔,眼眸里却空空洞洞,好似毫无生机的木偶。
“你话怎么那么多?”
小内侍给冷风吹着,很不耐烦起来。
“怕不是想要拖延时间吧?”他冷笑一声,“这里偏僻,醒酒有湖心亭,谁会到这里来?”
说着,猛地用力,一把把阿雪往河水里按。
阿雪怀里的小婴孩哇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哟,还有这小子,”小内侍瞥了春兰一眼,“你找个东西,把他的嘴堵着,免得这小子哭的太大声了把人给引过来。”
春兰掏出一方素白帕子,团成团一把塞到这孩子的嘴里。
“那这孩子是丢到水里,还是像方才一样用被子捂死?”
“丢到水里吧,”小内侍漫不经心道,“好容易才从他奶娘那里骗出来,万一他奶娘找过来了,又给救活了倒是不妙。”
“丢水里刚好可以说是这个宫女偷孩子的时候不慎落水,结果两人都死了。”
春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抱着那孩子伸出手。
她的胳膊下面,是漆黑而又冰冷的河水。
河水涌动,翻出一点白色的浪花,像是恶鬼露出的獠牙。
它静静等待着,送入自己口中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