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会计在前领路,经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之中。巷子尽头,好大一片绿竹丛,迎风摇曳,雅致天然。
众人刚踏进巷子,便听得琴韵叮咚,有人正在抚琴,小巷中一片清凉宁静,如同画境,和外面的洛阳城宛然是两个世界。焦美媛低声说:“这位拂云叟好会享清福啊!”
便在此时,铮的一声,一根琴弦忽尔断绝,琴声也便止歇。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贵客枉顾蜗居,不知有何见教。”徐会计说:“拂云先生,有一本奇怪的曲谱,要请你老人家的法眼鉴定鉴定。”拂云叟说:“有曲谱要我鉴定?嘿嘿,可太瞧得起老头啦。”
徐会计还未答话,肖哲皓抢着朗声说:“光辉电子集团肖董事长过访。”他抬了爷爷的招牌出来,料想爷爷是洛阳城中响当当的角色,一个老电工非立即出来迎接不可。哪知拂云叟冷笑说:“哼,光辉光辉,不如我老头的烂铁刀有光泽。老头不去拜访肖董事长,肖董事长也不用来拜访我老头。”肖哲皓大怒,大声说:“爷爷,这老东西是个不明事理的浑人,见他作甚?咱们不如回去吧!”
焦美媛说:“既然来了,请老先生瞧瞧这部曲谱,却也不妨。”
肖天鼎“嘿”了一声,将曲谱递给徐会计。徐会计接过,走入了画廊中。
只听拂云叟说:“好,你放下吧!”徐会计说:“请问拂云先生,这真的是曲谱,还是什么武功秘诀,故意写成了曲谱模样?”拂云叟说:“武功秘诀?亏你想得出!这当然是琴谱了。嗯……”接着只听得琴声响起,幽雅动听。
金泽丰听了片刻,记得这正是当日若干惠与古博所奏的曲子,人亡曲在,不禁凄然。
弹不多久,突然间琴音高了上去,越响越高,声音尖锐之极,铮的一声响,断了一根琴弦,再高了几个音,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拂云叟“咦”的一声说:“这琴谱好生古怪,令人难以明白。”
肖天鼎祖孙五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均有得意神色。
只听拂云叟说:“我再试试这箫谱。”跟着箫声便从画廊中传了出来,初时悠扬动听,情致缠绵,但后来箫声愈转愈低,几不可闻,再吹得几个音,箫声便即哑了,啵啵啵的十分难听。拂云叟叹了口气说:“徐兄弟,你是会吹箫的,这样的低音如何能吹奏出来?这琴谱、箫谱未必是假,但撰曲之人却在故弄玄虚,跟人开玩笑。你且回去,让我仔细推敲推敲。”徐会计说:“是。”从画廊中退了出来。
肖争辉问:“那剑谱呢?”徐会计说:“剑谱?啊!拂云叟要留着,说是要仔细推敲推敲。”肖争辉着急说:“快去拿回来,这是珍贵无比的剑谱,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抢夺,如何能留在不相干之人手中?”徐会计应了声:“是!”正要转身再入画廊,忽听得拂云叟叫问:“姑姑,怎么你出来了?”
肖天鼎低声问:“拂云叟多大年纪?”徐会计说:“快八十了!”众人心想:“一个八十老翁居然还有姑姑,这位老太太怕一百多岁了吧?”
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低应了一声。拂云叟说:“姑姑请看,这部曲谱可有些古怪。”那女子又嗯了一声,琴音响起,调了调弦,停了一会儿,似是在将断了的琴弦换去,又调了调弦,便奏了起来。初时所奏和拂云叟相同,到后来越转越高,那琴韵竟然履险如夷,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地便转了上去。
金泽丰又惊又喜,依稀记得便是那天晚上所听到古博所奏的琴韵。
这一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金泽丰虽不明乐理,但觉这位老太太所奏,和古博所奏的曲调虽同,意趣却大有差别。这位老太太所奏的曲调平和中正,令人听着只觉音乐之美,却无古博所奏热血如沸的激奋。奏了良久,琴韵渐缓,似乎乐音在不住远去,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又走到数里之外,细微几不可再闻。
琴音似止未止之际,却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在琴音旁响了起来。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箫声停顿良久,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肖天鼎、龚政伟等虽都不懂音律,却也不禁心驰神醉。徐会计更犹如丧魂落魄一般。
焦美媛叹了口气,衷心钦佩,说道:“佩服,佩服!阿丰,这是什么曲子?”金泽丰说:“这叫作《最伟大的作品》,这位老太太当真神乎其技,难得是琴箫尽皆精通。”焦美媛说:“这曲子谱得固然奇妙,但也须有这位老太太那样的琴箫绝技,才奏得出来。如此美妙的音乐,想来你也是生平次听见。”金泽丰说:“不!弟子当日所闻,却比今日更为精彩。”焦美媛好奇问:“那怎么会?难道世上更有比这位老太太抚琴吹箫还要高明之人?”金泽丰说:“比这位老太太更加高明,倒不见得。只不过弟子听到的是两个人琴箫合奏,一人抚琴,一人吹箫,奏的便是这《最伟大的作品》……”
他这句话未说完,画廊中传出铮铮铮三响琴音,那老太太的语音极低极低,隐隐约约似乎听得她说:“琴箫合奏,世上哪里找这一个人去?”
只听拂云叟朗声说:“徐会计,这确是曲谱,我姑姑适才奏过了,你拿回去吧!”徐会计应了声:“是!”走入画廊,双手捧着曲谱出来。拂云叟又说:“这曲谱中所记乐曲之妙,世上罕有,此乃神物,不可落入俗人手中。你不会吹奏,千万不得痴心妄想地硬学,否则于你无益有损。”徐会计说:“是,是!在下万万不敢!”将曲谱交给肖天鼎。
肖天鼎亲耳听了琴韵箫声,知道更无虚假,当即将曲谱还给金泽丰,讪讪说:“金贤侄,这可得罪了!”
金泽丰冷笑一声接过,待要说几句讥刺的言语,焦美媛向他摇了摇头,金泽丰便忍住不说。肖天鼎祖孙五人面目无光,先离去。龚政伟等跟着也去。
金泽丰却捧着曲谱,呆呆地站着不动。
焦美媛问:“阿丰,你不回去吗?”金泽丰说:“弟子待一会儿便回去。”焦美媛说:“早些回去休息。你手臂刚脱过臼,不可使力。”金泽丰应了声:“是。”
一行人去后,小巷中静悄悄的一无声息,偶然间风动竹叶,出沙沙之声。金泽丰看着手中那部曲谱,想起那日晚上若干惠和古博琴箫合奏,他二人得遇知音,创了这部神妙的曲谱出来。画廊中这位老太太虽能抚琴吹箫,曲尽其妙,可惜她只能分别吹奏,那拂云叟便不能和她合奏,只怕这《最伟大的作品》从此便音断响绝,更无第二次得闻了。
又想:“惠师叔和古前辈,一是正派高手,一是北斗集团资工,两人正邪殊途,势如水火,但论到音韵,却心意相通,结成知交,合作了这曲神妙绝伦的《最伟大的作品》。他二人携手同死之时,显是心中绝无遗憾,远胜于我孤零零的在这世上,为师父所疑,为学妹所弃,而一个敬我爱我的师弟,却又为我亲手所杀。”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曲谱之上,忍不住哽咽出声。
拂云叟的声音又从画廊中传了出来:“这位小朋友,为何哭泣?”金泽丰说:“晚辈自伤身世,又想起撰作此曲的两位前辈之死,不禁失态,打扰老先生了。”说着转身便行。拂云叟说:“小朋友,我有几句话请教,请进来谈谈如何?”
金泽丰适才听他对肖天鼎说话时傲慢无礼,不料对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却这等客气,倒大出意料之外,便说:“不敢,前辈有何垂询,晚辈自当奉告。”缓步走进画廊。
只见前面有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一个老翁从右边小舍中走出来,笑着说:“小朋友,请进来喝茶。”
金泽丰见这拂云叟身子略形佝偻,头顶稀稀疏疏的已无多少头,大手大脚,精神却十分矍铄,当即躬身行礼说:“晚辈金泽丰,拜见前辈。”
拂云叟呵呵笑着说:“老朽不过痴长几岁,不用多礼,请进来,请进来!”